四人中,带队的叫王承,是个丢了弓的弓箭手。
另一个额头突出,随时都会露出两颗大门牙的兄弟叫屈武;肚子大得像缸,但很有一身蛮力的叫吴朐;最后是精干清瘦,非常爱笑的马夫唐涛。
唐涛在孤峰台大营喂马,所以认识很多经常需要用马,但没有配属坐骑的人。
譬如像三儿。
他们说,附近有一处官兵营地,距此三四里远。
那地方叫蚂蝗梁村,是两山中一小片平地,有溪流和沼泽,村子就在平地中一块拱起的长条形小山梁上。
许多沿着河流走的都在那里被截住了,其中就包括他们一道的另外十来个弟兄。
“我们几个落在后面,发现不对,就悄悄溜了。”王承说。
“先别急,吃点东西再说。”
了解到四个人一整天没吃东西,徐芾让郑冲将炉火点了起来,烤了几个地瓜在炉子上。地瓜是在木屋楼下埋着的坛子里找到的,大概是猎人的存粮。
因为他们几个随身携带的干粮全丢了,恐怕那一坛子地瓜将全被“征收”。
借着火,郑冲烧了开水,然后又去多拿了几只地瓜来烤。
他觉得如果不睡觉,等会儿肯定会饿。
据丢了弓的弓箭手说,那地方驻军约有十人,但大约十几个已经离开,往北面去了,估计是北面某处也发现了大量逃兵。
“他们显然顾不过来。”弓箭手说,“我听说有的弟兄会先向北走五十里,然后再往西。”
徐芾知道,这弟兄没乱说。肯定会有人这么干。
因为这就是他下的命令。
他十分冒险地将六千大军变成六千散兵,以五到十人为小队,给他们足够宽裕的时间,任由他们自选路线,半个月内,赶到酉城东面的莲儿山雾峰口集合。
谁都知道,直接完全酉南肯定困难重重,但绕路也未必安全。尤其北方。当初主动离开军营那部分人,大半是往北方去的。因为他们当中相当一部分人都来自酆城。
南线无疑最安全,但也最难走,最远。
“我们就想快点到,所以便沿着河一直往西前进。”弓箭手说,“没想到,大祭酒竟也跟我们走了同一条路线。”
“差不多是同一条路线。”吴朐抖动着肥厚的腮帮子说。
“大祭酒,我去跟三儿一起盯着点吧。”鲁巴站起身说,“反正也多了人手,晚上够。”
徐芾点点头,“也好,注意点,说不定还有别的弟兄汇集到这来。”
鲁巴拎着他的弓,拉开门出去了。
徐芾眉头深锁,继续询问蚂蝗梁村的情况。
他问他们,官兵如何对待被拦住的人,那十几个官兵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看没看清楚,走的时候是骑马还是走路,随身带了多少东西,有没有打旗帜等等。
几个人一边回答,一边相互核对,保证不会有错。
他们说,官兵几乎是大张旗鼓出现在溪头,也就是蚂蟥梁的梁尖上,然后就叫他们放下武器,依次排队往村子里走。
“现在,你们不再是逃兵,是大盛天厍军俘虏。”有个人在喊话。
他们就四五个人,脸上戴着金灿灿的面罩,都骑着马,有个人高举着旗帜。喊话的人连武器都没拔出来,就像接收难民那样,高高在上地面对着被堵在溪边,目瞪口呆的霹天军士兵。
十来个霹天军兄弟还在犹豫,忽然看见天空出现一个巨大身影,就从他们不远处经过。那是只大得离谱的鸟,但感觉又像是个人。
鸟人在河面上方盘旋一圈,然后降落在了山梁上。
大概是落在了村子里。
就在那一刻,河边所有弟兄都放下了武器。
“我们四个当时落在后面,在沼泽边,于是便藏在草丛里。”身材结实粗壮,并不像是个弓箭手的王承说,“我们在那里藏了一段时间,看着他们被带进村里,然后又看见一队官兵出来,骑着马往北边去了。他们的马背上驮着东西,有人打了旗帜。后来那只鸟也朝北边飞去了。”
“那你们又是如何得知村里人数的?”一直听得很认真的五儿这时好奇地问。
“是听一个弟兄说的。”龅牙的屈武忽然开口说,“不过,那弟兄死了。”
“对,死了。”王承也说。
他咽了口唾沫,亦或是难过地哽咽了一下。
“来,这地瓜生的都能吃。只是一直窖着,烤烤更好。”郑冲递给王承一根热地瓜,“别急,看你们也是饿了。边吃边说。”
于是,关于这名提供消息的弟兄的事,就由还没那么饿的唐涛补充完整了。
“发现那条路走不通,我们只能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往南走。”唐涛小心翼翼地啃着地瓜,用还算平静的语气说,“我们打算等天黑一些,然后越过小溪,先钻进山里藏起来,那时,就在溪边看见了那位弟兄。他,他那时已经快死了。”
唐涛说,沼泽边缘的芦苇丛中,有不下二十具尸体,其中大约两三个还没断气。
这些人衣衫褴褛,有的趴着,脸埋在水里,背上扎着箭,有的躺着,露出胸口道道鞭痕,眼睛像死鱼,空洞地望着天空,身体上飞着、停着几百只苍蝇。
他们是早先一批从军营逃散的弟兄。
有人认为,在山区要不迷路,最好顺着河流走。所以那里成了许多人选择的一条道。
快死的弟兄自称是东陵人,想经由那条道返乡,但发现梁子上有官兵。
他们一共五十人,全是同乡,所以也算齐心。试了好几次没能摸得过去,于是便在那附近林子里藏了一整天,最后决定黄昏时强行从村子里通过。
“还算英勇,敢于最后跟死面具脸干上一仗。”郑冲往地上唾了一口说。
“他们为什么非要从那地方过?”五儿忍不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