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提供的温暖只是机器人对主人的尽心尽力的照顾,是程序上的设定。
换一个主人,它照样会这样做。
杨娉婷想到这一点,便觉得难受。
有一天,她捧着仿生人的脸,问它,“如,你爱我吗?”
仿生人如有着一双蓝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眸子,如同阳光照射下的海洋,耀眼、深邃、迷人,它的面部轮廓硬挺,五官浓郁而不艳俗,犹如梵高画笔下的向日葵,绚丽自由、饱满强烈,又像是星月夜,在热烈的狂欢中,隐藏着平淡和宁静。
向日葵和星月夜,热烈和宁静,看起来,这真是一种矛盾,不是吗?
但它们就是和谐地融为了如的特质,不仅是容颜的特质,还有言行举止的特质。
如可以毫不犹豫毫无底线地陪她疯癫,但它本身是无机质的仿生人,维持着它行动的不是血肉,而是体内粒子碰撞切割磁场自行产生的能源,它的筋络里流动的不是血液,是供粒子运行的特制导液。
冰冷,本来就蕴含在它的身体之中,成为它无从更改的底色。
如晶亮的蓝眸对准她,温柔深情,就好像它是一个真实的人。
杨娉婷不禁有些沉醉其中。
可当她听到它的回答的一刹那,她就清醒了。
如回答,“我当然爱您,我的主人。”
多么千篇一律的回答。
杨娉婷心下一沉,呼吸急促地追问起来,“你只是因为我是你的主人,才爱我的吗?”
如说:“您是我的主人,我爱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十指猛地用力,指头都快陷入如白皙似雪脂的面颊之中。
“不,我不要这样的爱。”
“我要你只爱我,我要只属于我的爱,独一无二的爱。”
如微微地笑了,哪怕脸被杨娉婷掐得变形,也毫无怨言,眉头平整。
“我只爱您,我的主人。”
“我是属于您的,我的爱也是属于您的,主人。”
杨娉婷命令它,“别叫我主人,叫我的名字。”
“叫我青婷。”
如眼眸转了转,犹如海面泛起粼粼波光,“主人,这是不可以的。”
“在我的程序设定中,只能叫您主人。”
“如果您想要更改我对您的称呼的话,可以联系我的出卖方,延世集团,在程序中进行更改。”
它贴心地问,“需要我为您联系延世集团吗?”
杨娉婷忽然没了力气,她的手软趴趴滑了下来,垂落到身侧。
“不用了。”她扭过头去,不看如,往后退了两步,语气低落,“强制性的更改,有什么意思呢?”
她仰头,眼前一片模糊,只觉得世界如此荒谬,自己竟然爱上了一个仿生人。
杨娉婷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是自我嘲讽,也是自我悲伤。
“有什么意思呢?”
“有什么意思呢!”
“没有什么意思。”
“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踉踉跄跄,宛若游魂般荡进了卧室,把自己反锁在里面。
这一锁就锁了几天几夜。
杨娉婷窝在床上,睁着眼睛目无焦点地盯着一个地方,任凭外面的住家阿姨怎么敲门说话都不应。
不吃不喝不睡几天,她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但她还是不愿下床,也不愿见人。
最终是阿姨实在怕自家多愁善感的太太出问题,一个电话打给了还在外地出差的男人。
男人于百忙之中回了家,找人开了门,见到的是一个虚弱到快要晕倒的杨娉婷。
身后跟着的家庭医生连忙上前察看她的身体状况,所幸除了摄入能量不足,缺水缺觉以外,她没有出任何别的毛病。
等医生给她注入了一支营养剂以后,男人自婚后头一回对她展现出了近距离的柔情。
他扶着杨娉婷躺下去,替她掩好被子一角,掌心轻轻碰了碰她的头顶。
如蜻蜓点水一般,却让她陡然产生了想哭的冲动。
“对不起,一直以来都是我太疏忽你了。”
他说:“把它退回去吧,我陪着你,一起把这道坎迈过去。”
男人的一把声音从来都悦耳动听,寻常人听着,晕晕乎乎就会跟着他的思路走,在此刻的杨娉婷听来,更是犹如。
她眼中含泪,点了点头。
在泪眼朦胧中,她的目光越过男人和后面的医生及阿姨,变形的视野中,却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日日夜夜陪伴了她几个月的身影。
休息几天之后,杨娉婷终于恢复了生机。
这几天男人都陪在她身边,即使是工作,也会把文件搬到离她不远的地方处理。
晚上,他也不再居住于次卧,而是躺到了她身边。
偌大的双人床上,第一次并排躺了两个人。
只不过,男人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浑身笔直,躺得规规矩矩,离杨娉婷足有一个枕头竖起来的距离,如同楚汉河界,泾渭分明。。
他依旧没有碰她,两人分成两床被子,连肌肤相蹭的暧昧都没有。
杨娉婷想,也许是他顾及着她当下身子骨虚弱吧。
暗夜深沉,月华从半透明的窗帘中漏了进来,给这黑漆漆的房间笼上小半片模模糊糊的轻纱似的光晕。
她侧过头,看躺在身旁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