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儿听得黛玉之言,一时揣测不出黛玉的意思,只怔怔地看着她,无言以对。片刻之后,臻儿忽的一把擦干了眼泪,鼓起勇气对黛玉道:“我知道姑娘不是一般人,定是能帮得到的。我是个小丫头,平日也说不上话,入不了眼,可是我的眼睛却是看得分明。姑娘的为人,我不会看错。”竟是一脸凛然。
黛玉本有心试探,如今看来,这臻儿的忠心护主之心念,倒是十分赤诚,竟好似另一个小红了。黛玉心中便有些欣慰,这香菱,不管如何,竟有个这样的好丫头,也是一件幸事。
黛玉对臻儿说道:“你且先回去吧,我不会坐视不管。”臻儿听了,不禁面露喜色,连忙点头,正欲拜谢,黛玉止住她,又加了一句:“不过,你回去后,该如何便如何,别提此事。”
臻儿对黛玉施了一礼,神情认真说道:“姑娘放心,我理得的。”
黛玉点点头,让她回去,望着臻儿的背影渐渐凝成了一个小点,黛玉也回过身,一径经过藕香榭,往潇湘馆去了。
第二日清晨,黛玉和湘云刚起身梳了妆,就见雪雁领了面色苍白的香菱进来。湘云乍见香菱的模样,虽有思想准备,仍是唬了一跳,看了看黛玉,又看看香菱,惊道:“怎的成了这般模样?”
香菱已不如昨日时的满眼滞意,眼中虽仍是无甚神采,却隐隐透出一股凄然。一进屋,香菱便朝黛玉跪下,哑声说道:“姑娘,我想明白了。”说着,眼里流出两行清泪。
原来,昨日晚间,黛玉和湘云商议了,如今唯一能撼动香菱意志的,只有她的母亲了。于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黛玉让墨霜于三更时分潜入香菱房间,留下一句话。之后,便只能等其回应了。
幸而香菱还存有几分孝心,挂念着她的老母,那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在她听来,却犹如醍醐灌顶,于是幡然醒悟。是了,亲情总是治愈伤痛最好的良药。
紫鹃不用黛玉吩咐,已拉了香菱起身,让她坐于竹椅之上。黛玉见香菱太过虚弱,便让雪雁去厨房熬些补气养血的药膳来。
这里湘云忿然道:“好好的一个人儿,如今怎的被折磨成这样?他们家还有没有王法了?!”
黛玉嘘了一声,道:“好妹妹,小心隔墙有耳,要招出些事来,反不便当。”
湘云忙噙了声,神情依旧是忿忿的,又挨着黛玉在榻上坐了,小声说道:“林姐姐,你瞧瞧,这就是他们家的作派。满口的仁义道德,却对自家人下这样狠手。”
香菱听见,神色变了变,犹辩道:“不是的。是,只是大爷和大奶奶,与老奶奶和姑娘无关的。”
黛玉道:“她们是未动过你分毫,待你还很过得去,只不过,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则,他们如此待你,家法也应加以辖制;二则,本是家丑不可外扬,那家倒是特例,如今已闹得沸沸扬扬,不可收拾。这恐怕都不是礼仪之家所为罢。”
湘云也接口道:“你这傻丫头,还满心地为她们分证,你挨打的时候,她们可有为你说上半句?”
香菱忙道:“我们姑娘不便过来,老奶奶是劝过的,只是——”
黛玉冷声道:“只是无用吧。她不但劝了,骂了,还命你收拾了东西跟她去,还一面叫人快去叫个人牙子来,将你卖了,多少卖几两银子,拔去肉中刺,眼中钉,大家过太平日子,可是这样?”
香菱低头道:“那是气话罢了。”
黛玉摇摇头,不欲多言。
湘云却是急得说道:“真真我不知怎么说你,还是这般让人生气。你这哪里是想明白了,还是个榆木脑袋。”香菱依旧是低头不语,那头愈垂愈低,似要低到尘埃里去。
黛玉冲湘云摆手,示意她勿要说了。湘云瞪了香菱一眼,把头扭向一边。
黛玉问香菱道:“你说你想明白了,那你说说你今后的打算。”
香菱方稍稍抬起些头来,看了黛玉一眼,又垂了眼帘,低声说道:“我,想同母亲在一处。”
黛玉故意问道:“不想留在薛家了?”
香菱听了便有些发怔,半晌不语。此时雪雁已端了药膳过来,黛玉便让香菱先吃些,香菱谢过黛玉,接过玉碗,两手却是微微发抖,一面拿着汤匙,一面有泪掉入碗里。
在场之人看了皆是于心不忍,暗自嗟叹。湘云悄悄凑在黛玉耳边说道:“林姐姐,我本来总觉着我的命是苦的,可如今看香菱,比我苦了何止百倍,让人看着都心酸。”
黛玉拉了她的手,也轻声道:“无论怎样,我们都不可认命。”湘云听了,看着黛玉,点了点头。
黛玉又问了几句香菱的身子状况,也大概知道了些。倒是如臻儿所说,其血分中有病。血分之病乃中医说法,多为邪热深入营分、血分或阴虚火旺,症状主要为身体消瘦,气色不佳,血脉不合。此病虽不算绝症,却难治得很,且急不得,须得慢慢调养。只是,若让香菱一直在这里待着,想要调养好身子,谈何容易。昨日臻儿说,请医诊治只请了一次,看来,这香菱,如今是连个丫鬟也不如了。
黛玉又问了一遍香菱还想不想待在薛家,香菱起初还是撑着不语,此时不仅是湘云,连紫鹃和雪雁皆对香菱又是骂又是劝,香菱终撑不住,强给自己找来的许多理由瞬间如泡影消散,最终哭着连连说想同母亲在一起,此处已无自己容身之地了。
黛玉见她终于想通了,方松了一口气,便对香菱说道:“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让她不动声色先回去,自己为她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