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仪帝的问题出其不意,闻人折月的回答何尝又不是在众人意料之外?
这般坦荡荡,是该说他艺高胆大有恃无恐但是心机深沉另有后招呢?
在座的人脸色不一,彼此对视了一番,心里各有各的计量。
倒是阜怀尧依旧是那波澜不动的样子,琥珀色的狭目轻挪,落在那从容镇定的紫衣男子身上,“闻人一族满门忠烈,居然会入我玉衡国籍,朕倒真的有些惊奇了。”
“再怎么满门忠烈,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闻人折月道,“家道中落,一生飘零,难免想要扎根,四代之前闻人家主已经定居玉衡,安安稳稳做起了生意,百年前的荣耀仇怨不过是纸上一卷文字,到了现下,闻人一族的传说早已是大莽见不得光的隐秘,皇族都不甚清楚,又更何况是玉衡呢?学生已经是族里的最后一个人了,只不过捡了个闻人的姓氏,再说从前,不过也只是一句笑谈。”
说这话时,他眉间的轻愁更深了,像是闻人一族几百年的浮生飘零积压在了他的眉眼里,说来是轻巧得很,只是那些历史搅得人不得安生。
“闻人卿家年纪轻轻有这般胸襟,再谈此间往事,便是朕过于拘泥成见了。”阜怀尧摇头道。
闻人折月道:“陛下广纳贤才,礼遇下士,实乃明君之为,岂能用拘泥二字形容呢?”
“那卿家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闻人折月叹了一口气,直白道:“不瞒陛下,其实学生并不在意高官厚禄,只是家母生前愿望便是希望学生考取功名光耀门楣,陛下若是担心学生有不臣之心,大可将学生放到偏寒苦僻之处,让学生给家母一个交代便是了。”
他这话说的可有一点大逆不道,偏生又坦然得让人敬佩。
阜怀尧听罢,嘴角略弯了一弯,不甚明显,却是笑了,“卿家此话严重了,朕早年已经放话,即使是他国游子,若是有心为我玉衡效力,朕都无限欢迎,何况卿家也说了,百年前的事不过过眼烟云,再去追究,又有何意义呢?”
他的神情闻人折月看得分明,当即就是愣了一愣,也不知是因为那一笑还是因为那些话,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睑道:“陛下圣明,学生佩服。”
阜怀尧本还想说些什么,不过桌下的手猛地被人一握,他纳闷地侧过头,只见阜远舟一脸气鼓鼓的样子,眉头都快飞起来了,暗暗磨着牙瞪了闻人折月一眼,再回头怨念地看着他——皇兄,你居然对着别人笑……~~o(>_
天仪帝:“……”错觉么?怎么闻到一股酸味了呢……
又说了一会儿话,时辰也不早了,不过离琼林宴还有些时间,阜怀尧便让楚故燕舞他们领着闻人折月和齐然去御花园走走,咋看之下还相谈甚欢。
甄侦留了下来,苏日暮则是被虎视眈眈确定闻人折月走远了的阜远舟拎到旁边屋子去了。
“子规怎么看?”御书房里只剩下两人,开口的自然是天仪帝。
甄侦一直若有所思,听到问话,不用想也知说的是闻人折月,他眉头微微一蹙,“此人若不是真的胸襟坦荡,那就是个不得不严防的危险人物。”
他的话里听不出破绽,但破绽也太多,所谓家母遗愿,确实似是而非,编造这样的借口未免拙劣,太过完美的借口却又更让人警惕,闻人折月如此作为,实在又叫人放心也叫人不安心,也不知是毫无所求还是攻心为上。
“先盯着吧。”阜怀尧也一时说不清这人是正是邪,只能先走这一步。
……
御书房旁边的屋子里,阜远舟正拎着某只书生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从他头上古朴的乌木簪子看到腰上价值不菲的玉玦,再到脚下合脚的蟒皮靴子,还有那一身飘逸的云纱和柔软的锦缎……我勒了个去,这甄侦到底在苏日暮这一身装扮上花了多少心思?!他又是抱着什么龌龊心思?!?
阜远舟暴躁了,抓狂了。
苏日暮本来也在观察阜远舟,觉得他气色不错,看来伤势恢复得挺好,刚想问问具体情况,却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后背发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恨不得马上离他而去,蹭啊蹭挪远一些以策安全,赔笑,声音那叫一个谄媚,道:“子诤啊~~~你心情不好啊?”
阜远舟没注意他悄悄挪动的步子,一伸手又把人揪了回来,黑着一张好看的脸,“我问你,我给你送过去的衣服呢?”
苏日暮满脸无辜,“柜子里啊~”
阜远舟脸更黑了,“干嘛不穿?”
苏日暮眨眨眼睛,“甄侦换的。”
阜远舟的脸“刷拉”黑到底了,“他凭什么换你衣服?!”
苏日暮赶忙给他顺气,“不就是一件衣服么?子诤你大人有大量,和他计较什么?”
这是一件衣服的问题么?!阜远舟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是说过了甄侦对你有不轨企图了吗?你还不离他远点?!”在那个腹黑手里,就算是武功高强的苏日暮也会吃亏啊!
苏日暮顿时心虚,“那什么,甄侦也没你说的那么坏,没事的~”
阜远舟立时警觉,“你不是很讨厌他的么?干嘛为他说话?”
苏日暮冷汗直冒,“咳咳,这不是日久见人心么,他人看着蔫坏蔫坏的,其实还是心地不错的~”
阜远舟更是狐疑,“心地不错?你苏闻离什么时候会在意人家心地不错??”
果真是越描越黑,苏日暮眼皮子跳个不停,讷讷半晌都觉得嘴拙,不知怎么张口,“这个、那什么……”不是他存心瞒着阜远舟,只是看这情况,这位殿下似乎不太理智啊……
“吞吞吐吐做什么?你有事瞒着我?还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不成?”阜远舟了解他,越看越觉得他可疑,心里不祥的预感冒了出头。
苏日暮赶紧摇头,“当然不是!”他的事情就算瞒着甄侦也不会瞒着阜远舟啊。
阜远舟来回踱步了几圈,终于下了一个决心,道:“我有一座宅子在思雅棋馆旁边,我让皇兄赐给你做状元府,明天你就搬进去,我会把教里的人调给你,生活用度不用你操心。”
苏日暮一惊,下意识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阜远舟闻言,停住脚步,站定在惴惴不安的苏日暮面前,狐疑。
苏日暮急忙解释:“子诤你不是老说我爱喝酒吗?我喝惯了,管不住一肚子的酒虫,也就甄侦能有法子管着我,而且棋馆是你的大本营,被有心人看到了总是不好……”
在阜远舟渐渐犀利的目光下,底气不足的苏日暮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阜远舟双眼如电般扫视着他,“苏闻离你什么时候学会和我拿借口了?”
他的语气冷了下来,苏日暮却听出了其中受伤的味道,心里就是一揪,“子诤你别胡思乱想,我、我这不是……”这不是不好开口吗?他总不能直接就说子诤啊兄弟我前几天跟人家私定终身了而且对象还是一男的,要是报仇之后没死就这么凑合过一辈子了虽然那家伙心机复杂背景复杂吃的是终身制皇粮还一肚子坏水,事事压他一头三天两头闹别扭打一架孩子这种脆弱的生物还是离他们远一点的好……擦,这不是存心找抽顺带替甄侦拉满仇恨值吗!?
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苏日暮的一脸纠结丝毫没能瞒过阜远舟,他看着看着,神情就变了,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交叉在一起,让他本就因为受伤的脸色更是白得像纸一样。
苏日暮从阜远舟单方面殴打甄侦的凶残脑补画面中打了一个激灵回神过来,就见阜远舟这般模样,立即慌了,连忙把人扶住,一股内力送了过去,“子诤你怎么了?”
阜远舟缓了过来,先是让苏日暮把内力撤回去,然后让他站在原地不许动。
苏日暮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不过见他表情实在有点可怕,也不敢忤逆他,只好照着做。
可是阜远舟没对他怎么样,居然……转身走了?!
苏日暮呆滞了一下,然后想到,阜远舟出去的时候似乎把琅琊拿在手里了……惊!!
御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