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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镇》二十七:父亲的爱情回忆录

新永抬起书遮住半边脸看向常恒似笑非笑,常恒瞪眼还礼。

家玲抱起常立放到炕上,捡起门帘:“书放下,把门帘挂上去。”

家玲回了厨房,新永对常恒说:“自己扯下来的自己挂上去。”

常恒哼了一声别过头,新永却说:“怎么读书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诬陷人自讨苦吃,自己挂去。”

邻居家的房子修好了,挪用新永新买的一千块砖说好建好后还,新永吃过饭找邻居:“房都建好了,下个月我打算修羊圈,按时间给我还。”

“行,两天后。”

等新永再次要砖时,邻居却说:“什么时候借你的砖了?”

新永被问懵了,邻居又说:“你有啥证据证明我拿你的砖了,给我帮了几天忙而已。”

新永愣在原地,家玲听见喊声走了出来:“我们建羊圈的砖借给你,你怎么不认了?没砖换成钱也行。”

邻居眉毛竖起来破口大骂,骂了很多,家玲记得最清楚的几句是:“给自家兄弟盖房的时候,连自己女人都分不清是哪个的人,能记清楚给别人借过几块砖?啊?”

新永在一旁涨红了脸愣在原地,家玲只觉得大脑空鸣,周围的邻居像看戏一样,笑着,互相窃窃私语,就差把瓜子和凳子了。

家玲觉得有些冷,她努力平复心情。不管怎样,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是他孩子的父亲,是他接下来将要共度余生的人,不管多大的风险,再大的艰难都应该共同面对,一起度过,哪怕他背叛她,孩子也大了,人生已成定局,什么都不重要,生活重要。

她酝酿起怒火咆哮:“不要胡扯,赶紧还砖,要么还钱,爷爷辈都是亲兄弟,你有啥脸逢年过节进香?”

邻居冷笑:“你吼啥?拿出我借你装的证据,再说了,人家都不拿你当自己女人,你在这这么卖力图啥?”

家玲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面色青中发赤,转头看向新永,此刻新永好像正在自我宕机,刷新自己的认知贬斥自己的善良和没用的爱,他的脸色已由红变青,上身颤抖,邻居们看热闹的表情已由平静到高潮。

他双眼充血,空气中每粒浮沉都在缓慢落下,邻居双手抱胸,抖着腿,眼睑向下,满是轻蔑。

新永长长出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五步,捞起了地上的砖向邻居奔来,邻居一边后退一边推手作出罢休的手势:“新永这都邻里之间的你是要干啥?”

新永还是没说话,站在邻居面前将砖头高高举起,怒而不言。

邻居媳妇适时走出来,笑脸相迎拉着家玲的手:“嫂子赶紧劝劝,我家的不懂事,男人之间开个玩笑,不然要闹出人命来了。”

家玲推开邻居妻子的手:“一块砖一毛五,两千块砖啥时候还?”

“明天就还。”

新永手中的砖也落下了,转身回家。看热闹的邻居们微张的嘴也合上了,他们的腿把他们送回了家。风为他们关上了门,一切又回到了平静。

邻居的妻子拽着邻居进屋关门,邻居嚣张的气焰在密闭的环境中又一次迸发,他大吼:“什么玩意,平日里跟个蔫黄瓜似的,还敢拿砖头。”

“行了,吼什么,刚才怎么不吼?”

家玲走进屋看到新永躺在炕上,她侧过头看向屋外,晴空碧日,万里无云。

她觉得心里苦闷,可眼前的男人刚才突破了他的尊严反思了毫无底线的善良。家玲心想;“算了吧。”

她关上门坐在院里看着羊无声流泪,她想起一路走来的一切,一步错步步错的如今,两个孩子的童年的过的比她自己的童年还要差,她,嚎啕大哭。

大羊咩咩的叫着,她起身解开缰绳,赶着羊出门在后山上朝着空旷无人处呐喊,宣泄着郁闷和无奈。

八只羊除了吃草就是玩耍,她心想:“下辈子不做人了,够够的。”

待羊吃饱,她赶着羊回家做饭,屋里看了一圈发现新永不在,她推开杂物间一个装着白色液体的瓶子藏在工具箱后面。

那是一只绿色啤酒瓶子,拿起啤酒瓶闻了闻,是羊奶,她的嘴角挂上了苦涩,她记得今天还心疼他来着,多么可笑,她像被抽掉肋骨的羔羊一样,没站稳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抬手揉了揉模糊的双眼,她没有力气了,她蹲下身把瓶子放在地上,多么好看啊,瓶子洗的晶莹剔透,比在家里新永做过的任何家务都要干净。

常恒走进门,双手抻着书包肩带,看着妈妈,高兴地:“妈妈,明天学校说要去春游,我要穿过年的时候新买的那件衣服。”

家玲努力挤了挤眼,抬手擦了擦,确定女儿应该看不出来了,她还是没敢回头,控制声音说:“能行。”

常恒低头看着酒瓶里面的白色液体:“妈,羊奶咋放到这,今天挤这么早?”

“没,你爸单独挤的。”

常恒走上前拉着家玲的胳膊:“妈妈我给你个东西。”

家玲一回头常恒看到家玲眼里噙满湿润,布满血丝,这一幕正如当年家玲跪下来求大夫一样,让常恒终身不忘。

常恒一时间愣住了,眼睛也不由得涌上泪花。她感受到了母亲的无力,此刻的她还不能领悟母亲的泪是因为一个男人作为丈夫对妻子的背叛,作为父亲对家庭的背叛,作为男人对责任的无视。

常恒小心翼翼的从兜里掏出纸巾塞进家玲手里:“妈,我写作业去了。”

新永也回来了,家玲冲上去揪着新永的耳朵拽到啤酒瓶面前,新永从被发现的慌张经由时间的沉淀转为愤怒。

是的,他在外人面前是有修养的,儒雅的,斯文的,在妻子这里是雄才大略的,恼羞成怒的,果断而铿锵的。

这怎么能是一啤酒瓶的羊奶呢?这明明是一份时间真挚的爱,这是血亲之间的关怀,是无论岁月怎么鞭笞都不可磨灭的的少年第一次怦动的心。

新永看着家玲带着些许待他辩解的期待和失望的愤怒神情,猛的摇头甩开家玲的手:“放开!干什么?”

“我辛苦养羊是给娃喝的!不是给你的心头肉喝的!”

“不要胡说,啥是心头肉?我早上挤的没处放就放这了,你想喝拿出来不就行了?”

“拿出来?这么简单?瓶洗这么干净藏在这么脏的地方?饭后洗锅从没见你洗这么干净!”

“行了行了,我也烦透了,你爱说啥说啥。”

中屋门帘后常恒无法理解父亲的行为,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兄弟比对自己的妻儿还好,她不明白。

常立走上前把小手伸进常恒的手里抬头嘟囔叫着姐姐。

常恒看到炕上拆的七星八落的枪零件满意的笑了,向常立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弟,有你姐当年的风范。”

人总得活着,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哪怕下一秒要离世,孩子的饭还是要吃的。

晚上随便炒个菜吧,她喊常恒拿个新的碟子过来,常恒刚拿出来就摔到地上,中屋里盘子清脆的散解声和院里斫木声互相为贺,常恒赶紧把常立放在摔破的盘子旁边,家玲走进屋,气急败坏的看着姐弟俩咆哮:”盘子谁摔的?”

“常立摔的。”常恒说

“我摔的。”常立说

“把手伸开!”

常立伸开手家玲拿起竹竿直接落在上面,疼的常立紧闭着嘴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但他始终忍着没哭。

家玲一边扫碎渣一边唉声叹气自言自语,常恒和常立也听不懂,等家玲出去,常恒立马拉着常立的手:“疼不疼啊,打疼了吧,姐姐给你吹吹吧。”

常立伸直胳膊抱着常恒摇头:“不疼,没事的。”

晚饭的气氛一度沉重,没有人说话,常恒拉着常立吃过饭抬头偷眼看了家玲一眼,新永还坐在院里斫木,家玲回头看了好几次,她决定这次不再叫他来一起吃饭了,他不配她的等待。

她收拾了碗筷,留了一份菜用大一点的不锈钢盆倒扣在上面,洗完碗还是忍不住朝院里叫了一声:“再不吃就冷了。”

新永停下手里挥舞的斧头站起身路过家玲身边走到厨房一声不吭。

家玲抬头看着星星,她想起年少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再低头看看现在的自己用什么来形容呢,她不知道。

新永吃完饭走出门站在家玲身边:“你让开,还有点,我都砍完用的时候方便。”

家玲听着毫无感情的话觉得那么刺耳,她说:“这些年是动不动一直偷着给着吧?”

新永啧嘴:“不要老抓着不放,就一瓶羊奶而已。”

家玲站起身指着新永的鼻子低吼:“一瓶羊奶?”

“不然还能有啥?”

家玲觉得空气都在涌入大脑,快要撑炸了,她低头到处寻找,看到了半截很适手的木柴,她捡起来直接打在新永的肩上,新永摸着肩膀倒吸一口凉气,砍柴累的肌肉酸痛,这一下更痛了。

他夺过家玲手里的柴丢到地上:“闲得没事干了出去找个活干!不要和疯狗一样乱咬人。”

“我找个活干?我现在一身病能干啥活?你把我害到死路上!邻居都说啥?还要不要脸。”

屋内的常恒捂着常立的耳朵:“爸爸和妈妈开玩笑呢。”说完她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是那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的初觉。

新永冷嘲:“你看见哪个男人好你去跟就行了,不要给我说。”

家玲捡起地上劈好的木柴使劲朝地上扔,新永拿起板凳坐在一边看着,家玲扔累了,大喊一声瘫坐在地上,开始抹泪。

新永长叹一声:“行了,进屋睡觉吧,我把柴摞起来。”

新永朝着中屋喊常恒,常恒掀起门帘看着院里。

“过来把你妈扶进屋歇着。”

常恒走到母亲身边小心翼翼的说:“妈,咱进屋。”

常恒伸手准备拽母亲起来,家玲却推开了:“你进屋写作业吧,我自己可以。”

家玲等常恒进屋后对新永说:“你把亲弟兄侄子嫂子当宝,分不开里外,吃苦受罪的只有我和孩子,我无所谓了,看清楚了,这两个娃到底造了什么孽要来给你当后代?”

新永没有回话他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舀了一勺凉水浇在腿上。抬头看着夜空,那么明亮,却带着无法看透的秘密,就在那里,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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