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清视线凉划过潘憎的惊惧之态,扶袖举杯自饮,“借所制剧毒也好,借所传异闻也罢,十二玉阑干之名显扬,小生自亦广结八方宾朋,友人捡个锦州流落街头的乐伎赠于小生,小生喜音律,便承情收入府中。怎么,这乐伎莫非是楚小姐豢养丢失的弄宠?”
楚令昭拈着酒盏,“沈公子是这样猜测的么?”
塔状琉璃香炉在斜照进内室的澄光中流华画彩,地上芙蕖郎君泪漾晶莹的姿态着实堪怜,沈君清笑着接话,“狸鸟鱼虫转赠尚需得原主应允,小生收揽各类乐伎至身边不过只为谈赏曲律,若当真是错纳了尊府的豢宠,倒是小生僭越失敬。”
楚令昭目光落向屏风处之人。
从对溥宁侯的审问结卷来看,两座遗侯城也只是通过密臣与秦厦联络,并不能直接与秦厦势力接触,更无法得知在秦厦内部的指挥者是谁。而唤月楼作为紧扣遗侯与锦州刺史的一环,连溥宁侯与昌安侯也无从知晓其背后的主人。
秦厦那层敌手就像黑潭中一尾溜滑的鱼,各处游弋着挑祸,根本不露面目,亦让人无法将之抓住。暗河案虽了结,但秦厦这等外敌对华序内政的插手,始终是一根横在骨中的刺。
屏风前,潘憎跌坐着浑身动弹不得,唤月楼最后一夜的景象于记忆内绽出殷红的喋花,芙蕖郎君空滞的目光之下泪意莹然,显然半个字也发不出声。
楚令昭从容赏览片刻,眼尾勾勒出一抹谲艳的挑弧。
当初查访要紧,她无法在唤月楼耽误太久,便先行处理了那处腌臢地,只留了潘憎一命。在查访结束后,她将秘押的潘憎投入锦州,算是放游鱼重入深潭,追踪是否能引向玉老板口中未抵达的少督主与那位喜爱傀儡子的公子。
偏偏十二玉阑干明着将潘憎从锦州领到了皇都的府中,无论是幕后主使强大到足以这般胆大包天,还是故意反其道而行地用明着的举动来打消怀疑,沈君清都是一枚明探,在秦厦暗敌的全貌见光前,这类明面上的探子没有铲除的必要。处理掉旧的,敌人还会派来新的,倒不如留着已在掌控之中的。
探子的存在,恰是敌手意图的体现。
如同被操纵的傀儡子,举动被控的同时亦在反应操纵者的意志。
“沈公子君子亮节,但这乐伎与楚家并无关联,公子无需割爱。”楚令昭淡声道。
她如此言语,沈君清捻了捻垂落的青丝,面上略作薄怡,“小生的镇馆剧毒都在末篇,压轴着来展,对平日来客提得极少,但今日难得有贵客,便一任挑选。”
他并不追问少女如何识得的潘憎,只笑吟吟挽袖为案上画册翻新篇。楚令昭亦翻阅起画册,并不深究沈君清方才话语中的疏漏。
室内主客推杯谈言,忽视掉尚跌坐在地的芙蕖郎君,任屏风前之人惶然不安铺陈。
中心宫城内。
描着潇华宫三字的匾额上灰烬深积,是旧时萧皇后居住的宫殿。宫苑深处,藏宝阁第五层,温润的帝王抬手一扇扇抚过紧掩的槅门,唇角噙着如常的和然浅笑。“那场大火燃得迅猛,潇华宫的宫殿厢房大多被吞噬,唯独这座宫苑深处的匿惘殿并未被火舌沾染。”
那夜潇华宫火势诡异,待费力扑尽后已再无生气,所有的尸骨一一对认,却并未找到萧皇后的半点痕迹,昔年时逢华序遗侯与世族内斗激烈,秦帝送秦厦的郡主来华序为后,作为一场华序内政与对秦外交的博弈,内外势力皆各怀鬼胎,萧皇后无论是生是死,华序都须给秦厦一个妥善的交代,可那场凶猛的大火后,偏偏连萧晗的尸首都找不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皇后亲自引火烧宫这等荒诞之说都传到了秦厦国境,终是压不住萧晗失踪的消息。
本以为会迎来两国之间一场战事,但彼时秦厦内有立储与割境波荡,对外不宜兴战,便暂压了此事,两国来往也因此大减。
唐临痕走在苏栩侧后方,闻言道:“臣听闻,那时萧皇后从秦厦带来的一众侍婢日夜持刀立于潇华宫内外,陛下都不好多来?”
槅扇木料摩擦过指尖,苏栩屈指收回衣袖,半垂眼目内的意味于昏烛下看不分明,“许是缘于匿惘殿内,曾藏着一道密诏罢。”
似谑似真的言辞,唐临痕听着不解,稍蹙了下眉,思虑着旁的,倒也未执着于此,继续说起所思之事:“距三国盛会还有三个月,楚国与秦厦为今已有及冠的皇子,足以率使臣赴会,楚皇秦帝应当皆不会再亲赴明銮池。而我邦亦有足以代行的皇子,陛下是否还要亲自赴会?”
三国盛会每十年一办,设宴于三国内部交界公海中心的岛屿“明銮池”,明銮池是三国公有的岛屿,千年来作为盛会的设宴点,承接重要邦交协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