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雪势愈大。
楚家,阐峨馆聚坐的几位门客各自散去,侍从见楚令昭尚无离馆之意,便将月洞前的蒲团撤换为榻以供小憩。
雪夜景明,乌木横案上搁着紫漆长烟斗,正无休无止燃烧。楚令昭斜靠在横案侧对的矮榻上,脸庞在暗金纹玄领的映衬下冷白非常,她倚着瓷枕姿态慵倦,眼睫开阖间视线却仍显锐利。
她身后内室,其余案席皆更易为大椅,高几置酒,是在等人。侍从驻卫安排妥当置物后皆退于苑外,不入内搅扰。
满苑飞白缈寂。
直至步履声分割开静谧之幕,月洞窗外,着窄袖紫袍的身影携左右随侍踏雪而来,腰束蹀躞带,襟领左衽,臂环与耳骨处嵌黑松石金钉相配,是秦厦异族的服佩传统。崇紫崇左,为首者紫袍色深,臂环雕纹为藏象,足见来人于秦厦显贵权重。
“阔别五载,令昭竟也染碰起烟草等物。”
为首男人脸庞光滑无半毫须眉,稍停于洞窗前,而后直接迈过阔敞的低缘,随行侍者将内室大椅挪至横案另一侧,与矮榻斜对。
男人落座,带着珐琅彩描金甲套的手指拾起侧案的长烟斗,自然而然地吞云吐雾,久久静坐后才笑:“是为本座特意备下的?”
楚令昭仍靠倚着镂瓷引枕,“先用后问,阔别五载,太师秉性倒一如从前。”
男人四指横托着长烟斗的细杆,侧首一瞥,“公海盛会之期将近,本座于此时来访华序,令昭不问此行欲图?”
缭烟溢室,楚令昭指尖轻点矮榻围栏,道:“年初起卦,算来今年会见到三位久别的故人,太师为第二位,待到来日与第三位见面之时,便也应启程赴公海盛会。既太师有秦帝所赐的'嵃勘真人'之号,何不起卦卜筮,占算我是否会问尊驾来意。”
男人笑了笑,见高几上有置酒,他示意侍者斟好,扶盏而饮,再放下杯盏时酒液已尽。
“离都赴会前左右尚有时日,你不问,本座便不讲。”
男人将那杆紫漆长烟斗收好,携了随侍起身便要离去。
“太师。”
闻身后少女唤音,男人顿步半侧身回首。
楚令昭起离矮榻,将一只繁纹精巧的乌木盒递到男人眼前。
“隔数年而见,怎能不全礼数?庄周言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王诩谓真人'与天为一、同天而合道',太师怀'真人'之号,我便赠太师与此名号相应之礼。”
落雪已停,今夜月华清透。
车驾行走在繁街上,厚压的积雪早被扫到角落,孩童们欢欢喜喜捧着雪球在街上打闹嬉戏,更有老嬤嬷领着一众鬟婢婆子出来置办物什,各色酒楼皆以彩帛缚饰门窗,年末筹备新春,热闹喧哗的气氛如色釉,于名为国邦的陶坯上描出几笔繁时的止争之画。
垂帘随车轮滚动摇晃,车驾内,男人示意侍者打开乌木盒,一只小巧的嵌黑松石银瓶呈现在眼前。
“这是?”侍者略有好奇。
男人疏冷道:“'不知说生,不知恶死'意为不因活着而欣悦、不因死亡而悲恐,她引此言而赠礼为惹本座受惊,这瓶内无非就是剧毒。”
“一瓶剧毒就想吓到太师?”侍者啼笑皆非。
旁坐的侍者拿起银瓶取下瓶口的封绸,烛台光照下,却见瓶内之物仅余小半数。
“半……半瓶。”
侍者身形微滞,“另一半在哪?”
车驾依然在不止向前,其内,两位侍者相对无言,却是无声胜有声。
男人拿过侍者手中的银瓶,打量了下瓶身,良久,他面无表情敲了敲车窗侧沿。
“去十二玉阑干。”
……
十二玉阑干,珠玑馆内顶层地上散落着几只大大小小的长瓷瓶,沈君清脸庞酡红,晃了垂落的系带,不胜酒力晕眩着倚在窗畔的矮几旁,喝了一半的寒潭散半倾在案上,酒浸湿半数卷落在案角的青丝。
正昏昏欲睡,却忽听门外传来禀音:“公子,太师大人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