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调不急不缓,拿起一枚不同颜色的棋子推向男人,嗓音宛若昆山玉碎。
“大楚兴危,全然在陛下一念之间。”
四面息静。
云翳聚散,环佩丁零。
少女的肌肤于微冷的光线下白得剔透,明明生着祸水般艳丽绝伦的容貌,言语中却是血腥残酷的兴亡战事,谈笑间纵横捭阖。
看似是游说楚国与黑甲军合纵抗秦,实则是以连横斩破孙秦之合纵,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竟不知是这非凡才略辜负了那无边风月,还是那无边风月平白误了这非凡才略。
在一侧侍立的老太监悄悄抬头望了下,却见这女孩的面容与陛下居然生得几分相似,气度如出一辙的雍容风雅,简直就要将大楚皇室四个字刻在身上。
他随皇室身边几十年,知道不少秘辛,瞬间猜出这背后错曲缠绕之事,不由生出一身冷汗,忙低垂了头。
男人把玩着棋子,意味深长地凝了眼对面的少女,“楚小姐将家族势力转移至大楚,能得到允准的条件,想必心中十分清晰。”
楚令昭颔首,“令昭会将楚家与家族私兵化作尖刀,陛下所指,令昭与家族兵众不违。”
对面,楚皇嗓音雅澹,“楚小姐掌控楚家精锐私兵,甘愿亲自成为皇室利刃诚意的确不小,朕自会给予楚家同华序之时对等的尊荣。只是,若能将黑甲军一并纳入大楚便更为添花,不知你手下那位郡王可愿带着华序的黑甲一同归附?”
楚令昭凝眉。
黑甲军是华序的军队,虽被殊吟统领,但到底也有忠华序这处故国之心,想让他们彻彻底底弃船华序,怕是没那么容易。
她没有直接挑明,只言语波澜不惊道:“殊吟有他的意愿,我不好擅自作主,定要向他问过才能答复陛下。”
男人也不强求,只勾唇抛出下一句话,似问题,又似警告:
“楚小姐为华序,已然背负一身恶名,如今华序战火兴起,楚小姐带领家族撤出华序加入大楚,于华序必更将骂声汹涌,被殚精竭虑扶持的国邦众庶蜚言贬损的境况下,还来帮华序西南之地游说朕,是否能看作,楚小姐对华序这处生长之地暗中仍衷心不改?”
那些昭彰恶名甚嚣尘上,会传到大楚境内并不意外。
楚令昭神色自若,抬手抚了抚袖口华丽极姿的卷草纹,语调平淡:“存于天地之间,当志仰高山、德景汪洋,岂能困囿于蜚短流长、因区区骂声而憎恨国邦?不敢欺瞒陛下,令昭对华序的确仍存护佑之情。”
面前男人眼眸一冷,等着她的下文。
楚令昭平静起身,福身行礼,恭敬地对面前帝王道了句:“吾皇。”
先致明了臣于楚国的态度,而后,她继续言道:“自接手家族以来,令昭深知所处权位相随的责任,如今从臣楚国,志随楚地之皇,吾皇有一统之心,臣下自亦有佐主之任。何谓一统?苍茫海内无不为我故土,杳溟之下无不为我国邦,秦军攻占新土贯有大肆屠城之行,华序西南若陷于秦,于一统疆图内,秦刀下受戮之民不亦为吾皇之民?令昭立楚地、臣楚宫、高山仰止效依楚皇惜天下众庶生民之圣德,岂忍见屠城此等失德不端之事赫然于目下?民为世本,无本,来日一统,空余莽土何用?游说阻秦,于公,为的是吾皇悯世之心,为的是大楚千秋之图。而于私,令昭亦可坦言于吾皇,一是为身在华序西南的阿弟免遭秦军攻伐、二是为家族在大楚立下根基,此事若成,方是楚家向陛下表明忠心,日后凡所举动,皆以楚国为先。”
楚皇将手中棋子缓缓落下,算是满意她的回答。
“秦军抵达华序西南边境之时,大楚会从北方调动二十万兵卒,虽是顺手对华序西南帮扶一二,但秦军俘虏,仍是只能全数归大楚所有。”
“殊吟那边,令昭会派密使同他协调,请陛下放心。”
见事情谈拢,楚令昭再次行过礼,便跟随宫女离开露台向外走去。
待人影从视线当中消失后,旁边的老太监试探着望向男人,“陛下,这位楚小姐莫不就是……”
楚皇眸光深遂,潜藏着一息难以察觉的不明意味。
“那个位置对外空悬多年,即便朕早册之于她,此时也不是恰当的时机。”
老太监胸中惊诧,声音微微发颤,“原来当真是小殿下……”
……
庚辰宫外,楚令昭刚踏进马车,抬头却见到神情不大好的百里琏。
她颇感奇怪,“方才都到了殿外,玄武殿下为何不进去呢?”
百里琏拨弄着桌上的檀炉,半晌才叹息着转移话题,“楚小姐没有被为难罢?我该同你一道去见父皇的。”
“陛下似乎并非不近人情,玄武殿下何有此言?”楚令昭温声道。
百里琏摇头,“楚小姐不必特意宽慰我,父皇是极严厉之人,今日如有让你难过之处,我在此向你道歉。”
楚令昭不解他为何如此确定楚皇会为难她,便认真解释道:“真的没有,陛下瞧着实在年轻,倒像是你我同辈之人,我开始将他认作是朱雀王储,他亦不曾展露半分不悦呢。”
闻言,百里琏捧着檀炉的手腕一缩,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你跟父皇提朱雀二字了?他竟没有让人把你扔下悬崖……”
楚令昭歪头,实在弄不懂他作甚会这般惧怕楚皇。
还未等她说什么,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宫中侍卫在车窗外出声道:“玄武殿下,陛下唤您去庚辰宫。”
百里琏脸色刷白,顾不上同少女道别,便被宫卫半请半抓地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