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头来,却是陛下费尽心力整整二十年仍成效甚微,二十年的压抑愤慨、二十年的心力交瘁、二十年的无可奈何,何人能不被磨灭年少时的斗志?他不想让殿下重蹈覆辙,接手一个满是弊病漏洞的国家,不想让殿下也耗尽一生最后却尝尽百般无奈滋味,陛下他,已经厌倦再去应对这些了……”
身为君主,却是从一开始就无可挽回的悲剧,两位影卫见证多年,只余扼腕叹息之心。
“亲手推动华序覆灭,也许是个糊涂荒唐的决定,可您不要怨怪陛下,陛下他,实在是没有再去改变局势的心力了……”
“您当初在北疆面临的碰壁和困境,陛下经历了整整二十年啊,只是您有陛下的暗中帮助,能成功掌控北疆势力,但陛下又有谁的帮助呢?”
苏寒玄意识有点昏沉,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些,“在北疆那次原来是……等等!”
灵光一现,他想起什么,陡然清醒,双目乍起的恨意几近绝望,“本宫再问一遍,你们说,让本宫别怨苏栩,他做了什么?”
他恨极,一字一句问出那个他最不敢置信的问题:“方才的城门,是苏栩命人开的,对不对?”
影卫低头默认了他的问题,青年眼中含泪,殷红鲜血从口中喷出,支撑不住,彻底昏死了过去。
两名影卫垂手,站起身退了出去。
苏栩从后殿走出,衣冠齐整,神采奕奕。
他走到软榻前,爱怜地抚摸着青年的额头,面上神态柔软的如同一位真正的慈父。
“我的孩子,我的棋子,我最最无与伦比的祭品,以你之死,拉开这场大戏的帷幕,成就我之筹谋罢。”
他话语平和无比,不见从前分毫疯癫之色,但却又好似比从前更加痴魔。
他慈爱地笑着,蕴着兴奋到极致的怪力,将一柄锋锐的匕首刺进苏寒玄的额头。
身前青年无从挣扎,很快便没了气息。
清脆的鼓掌声响起,苏栩身后,雪面光滑的男人缓步而来。
“苏室的沦亡,原以为会看到子弑父,没想到却看了出父杀子,当真精彩。”
“朕知道你会来,你是来杀朕的,你来兑现秦帝用白绫勒死朕的诺言……紫阳真君。”苏栩慢慢道出男人的身份,回身看向他。
“死到临头还自称为'朕',苏栩,你竟是一生都放不下这君主的架子。”
异香浮动,紫阳真君手中拎着曳地的白绫,将苏栩谑笑而望。
殿内似有暗影憧憧,苏栩神色怡然,仿佛不知恐惧为何物。
“你杀了朕亦无用,朕会死,但朕留下的势力不会死,他们会逐渐壮大,蔓延成每一个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携着屠戮的腥风掠遍三国的每一个角落!直到这天下陷入无休无止的混战,大地上血流成河世间彻底崩坏……不破不立,旧世须被摧毁,毁灭将带来新生,这天下,要按朕定下的秩序重建!”
他越说越欣悦,眸中光彩跳跃。
紫阳真君对苏栩的痴狂想法毫无兴趣,也不在乎天下安定混乱与否,只一丝不苟地执行着秦帝的命令。
男人随手展开白绫,掠至苏栩身后紧紧勒住他的脖颈。
苏栩一动不动,神色仍旧怡然满含笑意,断断续续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的弦月郡主……朕的皇后……萧晗……可还活着?”
紫阳真君情绪漠然,并不关心临死之人的遗愿。
他安静地将苏栩彻底勒死后,才回答道:
“她死了,与你一样,本座亲手为之。”
男人丢开白绫,将殿内烛台一盏盏推倒,熊熊烈火吞噬着地毯高燃而起。
他一跃而出宫殿,望着火海中的朝弦行宫,突觉眼前画面似曾相识。
是了,当年为了让郡主殿下尸骨无存,他也赠送了一场这样的大火。
他行事从无变数,唯一的意外,就是出于歉疚,带走了那个被郡主藏在后殿的女孩子……
城外,胤军冲破太子亲卫的防线,蜂拥而入城池,行宫大火愈燃愈烈,任如何扑救亦不曾绝。
深夜,暴风雨如约而至,才浇熄了这场吞没了整座行宫的大火,但,已然什么都不剩。
天权星,灭了。
暴雨之中,华序西南。
没有北疆援军相抵御,胤军侵吞速度愈加迅猛,闫城背后的绥岭关在同一时间被攻破,副督指挥着兵众收拾残局,接手西南管制,四处都是人们的步履匆匆。
谋士打扮的丑陋男子从台阶上迈下,撑着青白纸伞命人悄无声息地将一位少年扶上马车,那少年容颜昳丽,身上到处都是深可见骨的伤痕,正是楚殊吟。
只见那丑陋谋士给了车夫黄金百两,费尽唇舌好言好语地请他将少年连夜送到辽州。
那是之前华序旧制设下的州郡试点之一,亦是谋士的桑梓之地。
车夫驾车离开城门后,谋士身边的心腹愁声道:“奚先生,您这般冒险救下闫信郡王又是何必?若叫孙将……”
他顿了下,连忙改口:“若是叫主君知晓,您可就麻烦了。”
奚鱼掸了掸衣袍,淡然向皇城的方向作了一揖,“朝弦、闫城尽皆被攻破,北方联合诸侯亦臣服于孙括手下,我受太子殿下之命蛰伏卧底于此,却终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室沦亡,到底不忍,便救下这个最后还倔强地守着西南的年轻人罢,也算是全了我与太子殿下的恩义。”
“此后,便再无苏姓皇族了。”
密集的雨丝中,男人踏过满地湿尘泥泞,转身回到了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