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孩童玩具商贩桌子边上呲起的木刺,路过婢女耳下晃动的耳坠,挑粪夫粪筐盖上摩拳擦掌的苍蝇,四面八方数万个画面几乎同时入眼,又快速被丢弃,新的画面又再度入眼,他的心神在快速处理信息中得到了极强的锻炼,虽然他的本意并不是如此。
找到了!
“卖包子罗!香喷喷热乎乎的大包子罗!”
田仲光不动声色地靠近一个卖包子的小摊,“簌”地蹲下,手速极快的从桌脚后面扒拉出一个铜板来,然而还没等他拾起,就被一只大脚踹在胸口,整个人腾空而起,倒飞出好几米远,落地时手肘磕在地上,疼得他五官扭作一团。
“滚!小兔崽子,摸钱摸到你大爷脚下来了。”卖包子的中年男人满脸横肉,膀大腰圆,身材极为壮实,一边喝斥,一边弯腰捡起地上的铜板,吹了吹灰,放入自己的钱袋里。
男人眯眼咧嘴,露出大黄牙,一个铜板虽然不多,但只要是捡到的,那便是意外之财,意外的惊喜总是让人份外快乐,这点倒是和田仲光不谋而合。
同时他注意到田仲光的眼睛,内心惊疑不已,瞎子见钱眼开了?连他都未曾注意到的桌脚后,这瞎子是如何知道这里有铜板的?动作鬼贼鬼贼的,要不是他跟着镖局练过两年功夫,又恰好瞧见了,这钱还真有可能与他无缘了。
此处动静不小,侧目的人多,停驻的人少。
“你没事吧!”一位好心的妇人扶起田仲光,虽然近距离看到孩子手眼睛怵了一下,但摸着孩子纤细的手臂,看着白色衣衫上偌大的脚印,很快就转变成了怜惜之情,再看包子铺老板,满口黄牙,吃得膘肥体壮,一双贼眼滴溜溜地打量着这边,谁是谁非的天平顿时倾斜。
“谢谢大婶!咳!咳!咳!”田仲光虚弱道,顺势咳嗽了几声,或许是因为腾空缷了力,并没有想象中的痛,咳嗽只是习惯性地扮演弱者罢了,有时候看似弱势一方,其实往往更占据主动,这是他跟一个瘸腿老乞丐学的。
妇人对着包子摊老板怒道:“你也是个男人?竟然对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脚?”
“关你什么事?小兔崽子手脚不干净,老子教训教训他怎么了?”包子摊老板不能够怕一个妇人,表情不屑,当即回嘴道。
妇人本不是妄下定论之人,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
在复眼的作用下,田仲光自然不会错过这一丝表情。
“谢谢你!大婶,刚刚我不小心掉了一个铜板到那边,因为看不见,所以在桌脚摸了一下,老板可能误会我是偷了他的铜板,才踹我的吧!我没事!咳!虽然那是我最后一个铜板。但是我……我不要了,大婶,谢谢你扶我起来,你不用为我出头,但你终究不是男人,这位老板很厉害,咳!你千万不要因为我受伤。”田仲光能清晰地看到,随着他的言语,妇人眼里闪起的泪花。
这样懂礼的孩子能犯什么错?这么大个脚印,都比孩子的脸大了,这孩子看着就面善,还能骗自己不成?
妇人坚定下来,拍了下身旁男人的手臂。
田仲光早就看到,和妇人一同前来的,还一位黑色黝黑,比包子老板还高大威猛的男人,田仲光中未尝没有刺激这个男人的意思,见到妇人的动作,田仲光心里一喜。
“我不怕他,你叔也在这呢!”妇人先是安抚田仲光,继而向四周大声嚷嚷:“大家来评评理啊!看看这个丧良心的老板啦!别人小孩掉了钱,滚到他的桌脚边,他出手抢夺也就算了,竟然还出脚伤人,看看这孩子胸前的大黑脚印,这一脚不得踹掉孩子半条命啊?这样的老板,你们敢买他的包子,我可不敢,也不知道他的里面包的馅是不是黑心的!呸!”
包子摊老板不怕妇人骂他,但怕妇人坏他的生意,顿时恼怒道:“别瞎嚷嚷了,怎么就是他的钱了?明明别的客人付给我的钱,不小心落地上了,这个小瞎子见钱眼开,想顺手牵羊。”
“大婶!刚刚有很多客人在买包子吗?也许真是别的客人掉的,不是我那一个铜板。”田仲光扯扯妇人的衣袖,抬头望着她,露出一双漫着蒙蒙雾气的灰色眼睛,耷拉的眼角,下撇的嘴角,整张脸都写满了委屈与故作坚强的隐忍。
“放心!”妇人拍拍田仲光的肩膀,双手插腰,进入战斗状态,口气十足道:“我刚才就在这,亲眼看见你那破摊子刚刚一个客人都没有,是你死鬼老爹给你付的钱吗?丧良心的,污蔑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孩子,我看你才是见钱眼开的那一个,大伙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瞎子怎么能看见别人掉的钱呢?”
“这老板不地道,丧良心!不能买他的包子。”
“看给孩子踹的,胸前那么大一个脚印。”
舆论的风声已经倒向了田仲光这边,毕竟他的眼睛实在太具有欺骗性,再加上世人向来不仅同情弱者,还喜欢严以律人,喜欢看似大度之人,两人中,一个是满脸横肉,为自己开脱,一个瘦骨嶙峋,为他人辩解,帮谁自不必说。
妇人的男人终于不再忍耐,一言不发地冲到包子摊前,伸手就去抢老板的钱袋子。
男人虽然常干农活,身强力壮,但本性老实,不擅打架,包子摊老板虽学武两年,但十多年过去,本事也就剩一成,再加上近几年过于放纵,身材走样,两人竟一时僵持不下。
“来人啊!光天化日抢钱啦,有没有管啊!”包子老板发出杀猪般的喊叫。
然而一旁目睹了事件经过的人选择袖手旁观,即便有后来之人搞不清状况,想要出手相助,也被成功劝下。
有两个气质与常人不同的镖师经过,虽是后来者,听了旁人解说,相看了一眼田仲光,又看了一眼包子老板,立刻决定出手相助……妇人的男人,两人分别架着包子老板的两边肩膀,将他的两手扳到身后,一拧。包子老板这回真变被杀的猪了,面色涨得通红,手一松,钱袋子落到一个镖师手里,又被抛到了妇人的男人手里。
妇人的男人也不客气,从中抓了一大把,才把钱袋扔到包子老板的摊位上,走回到田仲光的面前,粗声道:“多的是给你的看病钱。”
“哪里用得了那么多!你们是强盗啊!我就捡了一个铜板,你们怎么能拿走那么多,这是要我的小命啊!我辛辛苦苦,起早贪黑挣的钱啊!”包子摊老板惨叫干嚎,瘫吊在两个肌肉镖师的手里。
“谢谢大叔,大婶,这个钱你们拿着吧,我只要我的一个铜板就行了。”田仲光捏起一个铜板,把其余的铜板连同男人的手一起推了回去,其实从从大哥加入天光府没多久,他们家就不缺钱了,只不过当初乞讨时,曾经被其他乞丐抢走了一天所得,穷困潦倒之时,他通过复眼捡到了铜板度过了那一天的难关,那样幸福的感觉太过深刻,他才养成了捡钱的习惯。
“这个……”面色黝黑的男人有些手足无措,看向自己的媳妇。
“给你就拿着!我们拿着算怎么回事!”好心大婶抢过铜板,硬要抓起田仲光的手。
“大婶!这个钱我不能拿!我要是拿了,别人就会说我是小偷、强盗,身体的残疾我不怕,但我怕自尊因此变成残疾。大婶你是好人,好人就应该有好报,这个钱就应该你拿!”田仲光义正言辞道。
“多好的孩子啊!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是小偷呢?”众人纷纷点头。
王翠花眼睛一热,劝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用手颤颤地摸着田仲光的头,嘴里重复着:“好孩子!好孩子!”
在这出戏的上方,酒楼二层里,一个道姑静静地看完了这一幕,悄然离去。
“什么人啊!看着挺不一般的,竟然只点一杯水。”小二抱怨着过来收拾杯子,结果发现水杯后有一锭银子,顿时变脸,眉开眼笑,对着空气四方合手拜道:“谢谢仙姑!谢谢仙姑。”
走出西街,田仲光松了一口气,悄悄切换成正常人类的眼睛,离天光府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