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一愣,看向了葛瑞昂,而后明白网的意思是说那位施展了神奇的本源的将军与他记忆里的女孩是同一人。于是,他望向山镇的西南方,找寻网所说的位置。
达到那里前,他再三思索,真诚地建议葛瑞昂:“谢谢你,你很好,但是太啰嗦会像老妈妈,还是少说话吧。”
莫名的话止住随风飘的金色长眉,在葛瑞昂回应前,他消失了。
其余前行者见状,立刻带兵冲回高地。他们或给兵营灭火,或扛起巨剑,或愤怒捶地,更多人则走向葛瑞昂,询问当前最紧要的事。
譬如这突兀现身又消失的人到底是谁,譬如死成灰的圣徒有无可能复原,譬如正在涅汶蛰伏、准备再上演一场斩首行动的是去是回……
而葛瑞昂的答案是无可奈何:“别问了。我们的目标第五圣徒已成灰烬。既然没有他脑子里的情报,在涅汶地区的人自该撤回。”
他的回答,宣布了朝晟的军团将要与苍白炽焰正面作战。苍白炽焰的主力未损,指挥中枢也保留完善,可是实打实的硬骨头。即使朝晟的士兵比那些人骨头更硬,偏去硬碰硬,为顽固的敌人而流了更多的血,那也是得不偿失。
因为这一切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只要计划成功,只要圣徒被葛瑞昂生擒,只要阿竹没有把圣徒烧成灰,一切都是可以挽回的。
用梁人的话说,阿竹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人们唯一能知道的,只有三件事——他是梁人、他是前行者,以及他不是军人。
想着,葛瑞昂以指拈起不知是否为圣徒的灰烬,垂落那金长眉须,轻声自嘲:
“看不透他的本源啊。”
离开营地,转向山镇东南角的一栋残屋下,暗光照亮的密室中央有张蒙灰的沙盘,沙盘后坐着位靓丽的女性。金色的发、金色的竖瞳和微尖的耳说明她是葛瑞昂的同类、流着金灵血液的混血者;黑长的军衣和金色的军衔则证明其朝晟军官的身份。
她的眉眼狰狞痛苦,惨白的嘴唇生颤:
“不,我的本源枯竭,至少需要十二小时来恢复。”
她拿过雾化器吸药,刮去红润血痂残余眼角,坚持吞吸白色气体,直至胸膛的起伏平缓才摘去呼吸罩,吞服卫兵递来的药片,原本朱红的面颊褪去血色,变为近似葛瑞昂的冷白。
她喝了口卫兵端来的热水,神情疲惫。她刚想闭眼休息,却看见沙盘对面那陌生的人,面部横贯疤痕的梁人,端着的杯子都忘了放下。
一时间,寂静的地下室只有风扇吹动纸张的声音。
阿竹确信她的脸正是记忆里的相貌,即便不知女军官的名字,心还是跃动欢喜:“是我。你是谁?你记得我是谁吗?”
卫兵用最短的时间护住女军官,向他开炮。可出膛的弹头全失去动力,软弱地滑落,与抛落的弹壳同时摔出清脆的金属音。
见炮弹没用,卫兵们只能拔出钢棱刺对准他,厉声质问,可他充耳不闻,只是呆呆地盯着女军官,想起了什么东西。
“我没有恶意。”阿竹还是盯着女军官,感到一种温暖从心流向全身,就像冬天那送来炙热的火,渐渐蒸散笼罩记忆的灰雾。“我是阿竹,我忘记了很多事。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我知道你,我知道你会记得我。我知道你会告诉我…我是谁。”
当阿竹说出他的名字,女军官眼里的金色弥漫为惊喜。
她推开卫兵,抚过那道从左眼睑穿过鼻梁,直到右耳才收住的疤,泪眼婆娑,却又难以相信:“阿竹?不,林海反击战前,他已失踪在绿松村,网的记录不会有假…你死了——不可能,真的是你?”
“娜姐,网给你假消息?”感到划过伤疤的暖,阿竹说出记忆里的称呼,“为什么要说我死了?是谁说的?”
亲切的称呼,让眼泪从冷白的面庞滑落。
女军官抓住他的肩,仔细看藏在伤疤后的脸,竭力辨别相隔十年的朋友:“你明明记得我。不可能,你真的是阿竹?网的记录怎么会错?十年前,林海的遇害者名册里确实写着,你应该——”
“林海?”简单的词语如火星,将记忆的引线点燃,炸散阿竹脑海里的灰雾。“不,我没死啊。他们杀了爸妈,杀了叔叔阿姨,杀了萨叔,杀了所有人,可没能杀掉我!我把他们切了、砸了、扯了、捏烂了!我杀了他们,我杀光了他们!我冲出镇子,我跑进林海,我没有死,我不会死!我活下来,我活下来了!我记着你,你是迦罗娜!你是娜姐!你在我家右手的第二栋棕房子住着!第…第一栋是木房,住着的是小林!对,是小林…小林!他最小,你最大…我记着,我都记着!”
记忆是放在窗口的相册,终被迟来的飓风刮去积灰。可清楚的记忆给阿竹带来绝对的痛,痛至发狂的痛。记忆化成钝圆的铁棍,塞进他的牙缝,把他的牙连着肉、带着骨甚至粘着神经撬碎,更挤进颅腔,把脑子一棍棍杵成烂泥。
咆哮掀翻了水泥,白亮的光涌进了地下室。
在众人仰起的视线中,阿竹跃上高空,很久很久才落回地面,砸起层层的尘土。卫兵们全吓傻了,在他们的印象里,不论是灵能还本源,都不可能有这样超常的力量。至少,不能把一个人在几秒内送入蓝天白云。
回过神的迦罗娜跃出破开的地下室,走到痛苦的阿竹跟前,蹲下身,轻拍他的背:“阿竹,村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回忆是痛苦,痛苦需要发泄。
现在,他发泄完痛苦,舒畅了好多,更扭头看迦罗娜,看那张记忆里冷白的脸,看那流露在金色里的关切。
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他哭着扑进姐姐的怀里,哽咽着抱紧:“娜姐…姐,我、我变得好、好怪,不…我能杀掉所有人,可我、不,我,我想不出来那些东西…我要忘了那些,我不记得自己是谁…”
迦罗娜捋过金灿的短发,冷白的面容间是藏不住的慈爱与呵护之光:“有我在,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