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他拖着满载圣岩的拉箱离开阵地,以传送的奇迹召来远在格威兰的特罗伦元帅:“去,与我登上那塔楼。”
仍着睡袍的圣恩满脸的不情愿:“混血者,急着送死有什么用?”
“拿起这本圣典,”葛瑞昂从衣袍中取出洋溢黑血的书籍扔给惊讶的特罗伦人,“随我前去。”
“我可不晓得…”多方碾转的宝物在棕瞳里闪烁奇异的光辉,令拥有过它的圣恩愕然失色,“我感受到…不可能,圣典的力量——”
“已然苏醒,”不多时,葛瑞昂已同他来到因爆炸而焦黑的塔楼下,亮出袖袍内藏着的另一本暗灰色圣典,“用你抗拒阻碍的本源接近他,等候我的指令。”
“这就是朝晟人求助的态度?”感受融入体内的圣典送来的力量,圣恩呼出畅快的抱怨,“毫无诚意呀。”
“走吧。”踏上楼梯的葛瑞昂如是说。
楼道间的回音森寒入骨,而这冷漠的音色让正欲拖延的人胆怯至极。圣恩只能跟住这黑袍金发的背影,在颤栗的不安中暗自咒骂:“自傲的家伙…一本虚无圣典…至多几柄圣器…不可能啊,他定然有更强的底牌…”
猜想已是多余,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忍受混血者的趾高气昂,拿宝贵的生命去冒险尝试、尝试接近已开始排斥一切的人、正在天台上懊悔的人。
时间稍稍往前,回到阿竹的臂贯穿茉亚心脏的一刻。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视线随已红的灰发挪上染血的脸,在熟悉的面容间找寻那对淡然如故的眼眸,朝灰色的波澜勾起疤痕弯挑的笑容。可这瞬间如光拂尘,发泄的笑容更是僵硬,最终转为懊悔的不甘与痛哭。
因为倘使她真的死去,已失去一切的孩子会真正的一无所有。是的,孩子应该让她复原,等她道歉、等她认错、等她允诺会永远陪着自己爱着自己…别抛下自己、别抛下自己就好。
在他思考时,茉亚迎着穿透胸膛的手臂走向前,让血随破碎的心洒落干净,将孩子拥抱在怀里,贴在他的耳边吹出释然的气息:“朋友,谢谢。”
“啊?”莫名的话终结阿竹的犹豫,却让他的思想陷入更混沌的境地,“为、为什么…”
忽然间,混乱的脑中有所预感,心脏跃动至沸腾,让孩子抓住那忽闪而过的可能性,对自己的问题给出有可能正确的答案:“你在骗我?”
话音方响,砸落天台的炮弹炸响,成吨堆放的弹药受其引爆,释放热浪与冲击,让阿竹不得不运转本源抵挡,头颅却痛苦至极。终于,他忍住痛仰天怒吼,以本源恢复本源,却发现如今已无法直接抹除这热量,唯有硬接其威力,在痛苦中补充本源又硬撼爆破,无尽地重复下去,直到炮弹炸尽方停。
浓烟滚滚,所幸他并无大碍,更抽出手臂抱着茉亚靠在天台边沿坐倒,哭喊着质问:“你刚刚是骗我的、是骗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她抬指拭去涌落如泉的泪水,笑得舒心:“看…我答应过你…你现在会哭,会…真的会感受伤悲了。”
甩动头的阿竹想拿袖子抹去眼泪和鼻涕,却是越抹越湿:“我不要不要不要…我、我、我好弱啊…我、我、我不能救你!我不能复原你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灰发擦走横流的涕泗,好让孩子看见她的笑容:“你变弱了啊…现在,你已无法逆转生死…尤其是我…我这种并非真正生命的东西…”
“不不不不…都是我的错…我好笨、我好笨啊…我、我、我没想明白小愁只是去躲了…没、没想到你、你根本没可能伤我、伤害我…我、我、我…我好笨,我好笨…我好没用啊…”
“别哭,朋友…你明白吗?我真的活了很久…很久很久…谢谢你帮我解脱,我不用忍受血脉的记忆…不用选择背叛…我可以走了…”
“血?血脉?血…愁吗?你早告诉我啊!我和愁一样抽走你的血!为什么不说啊!”
“我不想背叛啊,因为…本源真的是谬误…”
“那你告诉我啊!”
“我不想你迷失在本源里…”
“你、我、我找小林、找葛阿姨…我找、找、找…我找谁啊!我不想啊!我不要啊!你别走、别抛下我一个人啊…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啊…”
“不,朋友…你是孩子,你有机会重新来过…”茉亚抚着他的脸颊,余音渐沉,“记住,你是孩子…讲出你的真心…跟着母亲的教导…就好了…”
阿竹感受到滑在脸旁的手指是冰冷的,哭得越发慌张:“我不我不我不!我要跟着你!你说什么我都做!”
“那请你抱着我…再看一眼晨光吧…”
孩子立刻照做,托着她转向已升的朝阳。那金红的光稀释眼眸的灰,笑出迷离的幸福:“萨仑的日出真的很美…只有一轮朝阳的日出…同样动人…错误的本源…也有存在的道理啊…为何他们不明白…不明白啊…”
“嗯,嗯…”
应声点头的孩子无话可讲,只等着她继续倾诉,可亲切的声音再未响起。当阿竹垂头看,发现她的皮肤爬满六边形的凹痕。凹痕闪过几缕幽暗的蓝光后,失去温度的身躯碎裂成冰晶,滑落在混凝土的地面,只留下一件镶钻的头饰和一席脏红的衣裙。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他抱紧衣物与头饰,分明淋着温暖的阳光,却像沐浴冰雨般蜷缩,如初生的婴孩一样无助地哭泣。
“到了…”圣恩走上天台看到这动作古怪的男人,正想迈开腿向他靠近,却受到强烈的阻隔,步履维艰,“怎么可能…”
葛瑞昂指向阿竹:“用你的本源,去。”
借圣典之力,圣恩一步步抵近抽泣的男人,却感到无数利刃挥斩而来,融汇圣典的本源亦要消耗殆尽:“该死的!你可没说过会这么惊险!这阻力是怎么回事?”
“失控的本源在煽动他,继续走。”
冰冷的声音敦促圣恩继续前进,终于在本源耗尽前踏到男人的身边,却探不到他有哭以外的反应:“呼…毁灭帝国的疯狗会是个可笑的…啊?”
圣恩无法出声,因为葛瑞昂突现于他的身前,更穿破他的胸膛夺回杀戮圣典。当看到浮现而出的三本黑血、暗灰与棕绿色的书籍,头痛欲裂的特罗伦人可算明白混血者的为何底气充沛:“你——”
“你的本源很优秀,我会守信释你自由。现在,你滚吧,”在无形利刃搅碎圣恩前,葛瑞昂将他送出天台扔回阵地,而后看向脚旁的阿竹,回应网那边的元老,“我来杀他了。”
“好,听着,他本源的真名——”
脑海里闪过的沧桑之音让混血者的长眉高扬又垂,自嘲般轻叹:“原来如此。”
“去吧,将他的存在终结。”元老疲惫地催促。
葛瑞昂半跪着拍醒埋在悲苦里的阿竹:“在那之前,我有问题要他回答——”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阿竹侧抬头,透过眼泪见到金长卷发间的面容,“葛阿姨?葛阿姨…你、你来了!我错了!你帮帮我!帮帮我!交换伤势、我记得你能交换伤势对不对!你让我去死、让茉亚活着好不好!我求求你…你帮帮我…我求求你…求求你…”
混血者捏起地上那些破碎的冰晶,稍加施力后摇头:“抱歉,我不能做到——元老,她为何将圣典与圣器交付给你?你们之间分明有不能磨灭的仇恨。”
“仇恨会给崇高的理想让步。去吧,告诉他本源的真名,让她的牺牲有意义。”
“是吗…”葛瑞昂聆听着无助的啜泣,捋平长眉沉声发问,“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把我这个陌生的男人视为母亲?”
“啊?”抽着鼻涕的阿竹流淌着泪,想了很久很久,想起茉亚的嘱咐、想起夜里的童话、想起当日的会面,说出那天看见他伸出的手时所想的东西,“因为葛阿姨你、你是第一个、我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第一个、第一个记得的、遇到的关心我的人…”
等候答案的混血者险些坐倒在地,而后瞧向那双红肿不堪的眼睛,再度看到求着他讲童话时的了无掩饰的真切,懵然失声:“就因为这个?”
“是、是的…”阿竹抱着她的衣裙与头饰继续哭泣,“是的…是的…”
葛瑞昂站起身望向破晓的太阳,慢慢收紧金色的竖瞳看回蜷缩在地上的阿竹,缓缓跪坐后将他拥至并不柔软的膝上,用轻盈的声安慰感伤:“哭吧,想哭就哭吧。孩子啊,在我的怀里哭诉吧,哭走悲痛、哭走哀愁,像初生的太阳驱散黑暗,将一切变好…一切都会变好…”
当阿竹趴进他怀里嚎啕大哭时,网将元老难以置信的责问传达:“为何?”
“人人都有重来的机会,”阳光下,混血者轻拍着孩子的头,动作是那样柔缓平和,“正如当年您处死我的父亲,却宽恕了我,不是吗?”
良久,元老的嗓音释出怅然的松懈:“孩子,或许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葛瑞昂安抚着哭诉的孩子,渐渐合起疲倦的金色竖瞳:“您知道吗?若破土而出的笋浸入药水,它会保留笋的形态去膨大生长。哪怕它长至比天高,层层衣肉中的嫩芽仍是初诞的弱小。唯有植入沃土,让它的根深入土壤汲取营养,才能挣脱层层笋衣,生出坚韧笔挺的新芽,真正成长…蜕变…
重生为真正的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