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深处,抱着坚果的松鼠在绿荫铺盖的深草与灌木间跳跃,像是为拂动阔叶的童音指引方向,那声音是焦急与无奈的催促,让高枝上的鸟雀都侧首聆听:
“姐姐,这里是猎区——很危险的,不要再闹了,我们快回去吧。”
当挡着声的阔叶被小手掀起,一对夺目的宝石映衬在绿里。它们的颜色仿如深海与晚阳,扑闪的光甚至让林木羞怯。它们正是眼、用以探索的眼、也是属于这掀开阔叶的孩子的眼。
孩子的乌黑秀发挽结着精灵式的环形辫,而长发间的容颜是焦虑也藏不住的可爱可怜。那眉眼统合了本应对立的柔与坚,让聪明的松鼠都猜不透孩童的性别。松鼠只能竖起耳朵,靠听觉辨别先前的声,判定这是属于男孩的音。
当动物们失神时,一个倏忽的女音成功拉高了男孩的视线:“嗯?笨蛋…我在这里、这里啦。”
看到趴树杈上女孩,男孩终是轻舒一口气。他昂首仰目,露出掩在长发下的人类专有的耳廓:“姐姐,不要闹了。如果让叔叔阿姨知道,你会——”
“笨蛋,不告诉他们就好了嘛,”气恼的竖瞳与扑棱的长耳证明女孩的种族是木精灵,那声音幼稚又得意,“喔?赛尔,可不能出卖姐姐哦,记得吗?大人们都说过哦,你可是小孩子,你要听姐姐的话。”
名为赛尔的男孩闭上眼摊开手,慢步走向女孩爬着的大树,却忽略了藏在草丛里的危险:“可姐姐,前提是你不能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如果再不下来,我只能告诉叔叔阿姨——”
咚!
金属相撞的巨响,不仅打断这劝告,更令男孩蹲低身捂住小腿。还在嘟嘴的女孩见状,慌忙扒紧树干滑落:“怎么、怎么了啊?你、不、不要吓唬姐姐啊…”
当她冲向男孩身旁,眼前的可怕景象让她不由捂嘴惊颤,因为一个反射黑光的捕兽夹死死咬进了弟弟的腿中。在片刻的呆愣后,她终于反应过来,抓住冰冷的钢夹,试着将之分开。但无论娇小的手如何紧握,死咬的钢夹不能被撼动。她的手掌已经握出红印,那种无能无力的焦急让她压抑不住的眼泪,哭得鼻涕都滴落了:“呜呜…我、我错了…我、我喊爸爸妈妈…你没事、没事吧…你说句话、说句话…别吓我…别吓姐姐啊…”
在她打开网发出消息前,男孩忽然抓住她的肩膀:“姐姐?我没事,我没事…”
“瞎说什么呢!夹子都都咬进腿里了!”女孩抹走鼻涕和眼泪,继续尝试掰开坚硬的捕兽夹,“这东西很可怕的!我看过、看过外村的那些人拿它咬断鹿的腿!你别动,等我喊爸爸妈妈——”
男孩摁住她颤抖的手,平静的声音里透着股窘迫:“姐姐,你看,我没有流血啊,只是钢夹崩断了…”
“啊?”耷拉着鼻涕的女孩,呆呆地看向面色如常的弟弟,见他撕开碎掉的布料,露出咬在钢夹里的小腿,发现白皙的皮肤没有一丝红痕,反是那捕兽夹碎掉几块尖齿,刚好卡住他的腿而已。
男孩揪下片花朵的绿叶,捻去女孩的鼻涕,挪开女孩的手,再轻轻地分开捕兽夹,将它搬走后背对着女孩侧颜微笑:“姐姐,这里很危险的,我背你回去吧。”
女孩拿袖口擦干眼泪,老实趴上那并不宽阔的脊背,贴在这矮去半头的弟弟身上嘟囔:“坏人…这么危险的东西放在草丛里…大人都是坏蛋…”
“姐姐,是你不对哦?这里可不让我们进的,”男孩小心地穿行在阔叶与深草间,不时瞥向脚下的土地,生怕再次踩中陷阱,“其实不怪姐姐,是我太粗心了,不应该——”
可女孩小声打断他的抱歉:“不…是我不对。”
“嗯?姐姐会认错了啊?”男孩笑着顶开猎区的铁网,走到安全的林地里将女孩放落,无瑕的眼瞳看得女孩有些失神,“那今天的事我就不告诉叔叔阿姨了。可是姐姐,千万不要再这样调皮冒险了,好吗?”
女孩别过通红的小脸,黑色的竖瞳在眼眶内滴溜乱转:“明白了…下次不会了…那个、谢谢…不、姐姐是想…嗯,问那个…赛尔,对、你脖子上冰冰凉的是什么、对,是的,是什么啊?”
“妈妈给我的铭牌啊?”男孩勾起藏在黑色短袍下的挂饰,看看这张生黑的金属铁片,又看看忸怩的姐姐,不由挠头,“姐姐,我一直戴着的,你知道的啊?”
女孩咬牙跺脚,向林地中的小道蹦跳而去,却又停住步伐、面露疑色:“不对啊…我是想问——你怎么不怕捕兽夹的?你明明连灵能都不会哎…而且,刚刚给那东西咬住的时候,你怎么还发呆啊?吓死我了都…你是在想什么?莫非…”
“不、不,姐姐,只是…我只是奇怪为什么自己没有受伤…”男孩赶忙走上前拉住她的手,指向小道尽头的光晕,“该回家了,姐姐。再不回去的话,阿姨又会教训你玩过头了。”
女孩搭着他的肩膀,勾起坏坏的笑:“想绕开话题?有古怪哦。说嘛,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告诉姐姐,快点告诉姐姐嘛。”
“没什么…只是…我看到些东西…”
“什么啊?哎呀,别躲躲闪闪的,简直比外村那些小姑娘还害羞哎,你可是男生啊!有什么就说嘛,真是的。”
“我…我看到…看到黑色的建筑…”
“黑色的建筑?”
“是的,黑色的建筑,而且它们的屋顶好奇怪,不是尖的也不是方的,是…圆的,是像…像石桥一样的圆拱?”
“啊?哪来这样的房子?我去瑟兰旅游的时候都没见过啊。会修这种黑不溜秋的东西的人一定是个不懂审美的怪胎啦。”
“其实还好吧…而且我还看到金色的路…有很多人走在上面,他们拿着什么挥舞,然后、然后…然后变成红色的…水…不,是血…他们都变成血了?”
女孩困惑地驻足,伸手贴上他的额感受温度:“没发烧吧?”
“啊?没有啊,怎么会…”哭笑不得的男孩拨开她的手,眯着眼走进道路外的那团明亮,而后缓缓睁大眼睛,用闪光的瞳,扫过沿着穿行森林的村道修建的栋栋木屋,让视线定格在门前栽有桃树的二层木房前,“姐姐,你先回去吧,看…阿姨在树下坐着呢,看上去有点生气——”
女孩随他的目光瞧去,果然发现正在木质躺椅上半睁着眼抱肘歪躺的母亲,更看到那放在躺椅边的竹条,长长的耳朵吓得扑朔不停:“唔…坏事了,我、我先去跟妈妈说说话…待会儿要是…嗯,记得帮我求情啊,再不行就喊爸爸和小阿姨来…”
待他点头后,女孩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向家走去,没留意到他将铭牌托在掌心、没留意到他用指甲刮去铭牌上的黑锈、更没留意到他那些微的低语:“为什么你会在那条金色的道路上…为什么你被那些穿黑色长袍的人踩在脚下呢…为什么他们的皮肤是棕色的…为什么妈妈要我戴着你…今年是6012年,你刻着帝纪5903…你是件古董吗…还有这…这是想用瑟兰的音节表述梁语吗…乌?务?勿?屋?武?无?武…武?是武吗?所以妈妈才说我应该叫武…吗?”
他收起铭牌,思绪回到踩中捕兽夹的那一刻,记得这些画面是在钢夹被小腿崩碎时闪过,就那样快而慢、清晰又模糊,恰好能看到街上的人,却又看不清具体的容貌——他们是没有五官和声音的黑与棕,是扭曲在金色上的波浪,更是散为血红的墨水。
“呜,妈妈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