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抹橙黄绘上海滩,彩光和篝火嘘声送走懒惰的太阳,预示今夜的生活刚刚开始。叼着空烟枪的老人给少年放了个短假。在承诺不会偷尝太多烟酒后,他离开房间,找一处最哄闹的沙滩看看年轻人玩得有多火热,结果,只碰见一群套着奇装异服、甩头扭腰的新潮青年。
虽然,这些活像注射了兽用兴奋剂的青年们用野草般的头发甩出了凌乱的邀请词,可身精体瘦的老人还是嘬着嘴,挥手远去。他来到一处平静许多的烧烤营地,先给管理者付好账,又挑了些鲜活的海味后给租用的烤架点火,再端回三瓶果汁,才给快熟的鱿鱼刷上酱料拎入口中,嚼出汁水四溢的鲜香。
老人抿完嘴,刚准备处理烤鱼,却听到一声略带歉意的恳求:“恕我冒犯,这位老人家,我可否与您共用一桌?我实在找不到别的空位了。”
说话者是名青年。当那头精神的短卷金发和内敛目光的蓝瞳映入眼中,老人已知道他是格威兰人,更借礼貌的谦恭,判断出其身份:“坐吧。年轻人,你是学生?”
“是的,趁短假来放松的坏学生,”说着,青年摆好自己的餐具和食物,与老人相对而坐,将眼里的狡黠瞥向海滩上最热火朝天的地方,摇头窃笑,“但大家玩得太疯了,我还是…受不了那样。”
老人笑着了口果汁:“守旧派?嗯,看来我遇上同行了,哈哈。没事,我也容不得伤风败俗的邦联习气——会把年轻人教坏的啊。”
“老人家,您是在等其他朋友吗?着实抱歉,我才留意到您拿了三杯饮料,”青年指摁鼻尖,面露尴尬,“若是如此,我先到别处等候——”
老人仅是摇头,朝营地入口招手:“无妨,权当是偶遇新的朋友吧。哦,你看啊,他们来了,看,年轻人,你可看到那位调皮的孩子和哄着他听话的妇人了?他们正如你,本是与我这老迈的东西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却因一两句闲聊共聚一桌。命运巧如画笔,让不相干的颜料勾出意料之外的际遇,妙不可言,不是吗?”
在老人的示意下,青年在灯与火的交点看清那位牵着可爱男孩的美妇人,瞳孔不由微缩,更主动挪至老人身旁,为这对母子让出空位。见到陌生的青年的,妇人略显惊讶,牵着孩子的手握得更用力,直到听完老人的解释才松懈神情,躬身行礼:“很高兴认识您,暂不知姓名的先生。”
“啊,不客气,不客气…认识您这样美丽的女士,分明是我走了好运啊——呵呵,可爱的小朋友,咧着尖牙可吓不到人?”见男孩瞪大眼睛,青年的目光赶忙从妇人挽过肩的耀眼卷发上移开,“实在失态,您这样美丽的女士…能理解我的好奇吧?绝非冒犯,仅是欣赏。”
“先生,我自然明白,”妇人捏了捏孩子的鼻尖,媚人的眼勾起无奈,“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帝皇收回这张注定老去的脸,好让儿子更幸福一些。”
老人将果汁推到母子的面前,像是明了令这青年不解的说辞:“怎么,孩子啊,仍未回家找你的丈夫谈谈?”
“有,却也没有,老先生。”
“是在电话里吵架了?”
“老先生,您果真有洞悉一切的智慧,”妇人叹了声愁怨,抚摸起儿子的短发,“是啊,他还是老样子,一提工作就发脾气,只会拿鲁莽宣泄冲动。待怒火褪去,他又指着帝皇发誓,赌咒会尽快解决工作的问题。总是这样,多少年的许诺、多少年的敷衍,没有一次坦诚过真心。老先生,我想我该离开了,我与他并不合适,至少不能让儿子在坏榜样身边长大…”
老人却是摇头,开始语重心长地劝解,不时抿口酒,润湿干涩的嘴唇,令妇人静心聆听:“不行啊,孩子。你不是说过吗?在儿子面前,他可是称职的父亲。倘若你弃他而去,上哪找一个会全心全意宠爱并无血缘关系的孩子的新丈夫呢?你要知道,缺失父爱不利于儿童成长。相信我,我是过来人,听我的,真心相爱的夫妻能靠最真诚的倾诉解开矛盾、迈过难关…去找他吧,会面相谈是与电话不同的交流,望着他的眼,握着他的手,贴着他的胸膛,将你的顾虑、担忧和道理吐入他的耳,等平复心弦的他落定真情,讲出他的烦扰和难处,再做决定也不迟。”
妇人的诉苦和老人的教诲,让青年插不进一句话,他只能频频给烤鱼抹料,却把偷尝一口的男孩咸到干呕,不得不拿回几瓶饮料,来安抚男孩的情绪。等结束交谈,重新接手烤架的老人,还不忘调侃青年糟糕的手艺,顺便给未遭毒手的虾蟹洒好香料粉,看着男孩吮吸一根根指头,掏出吵动响铃的手机,起身致歉:“失陪了,孙儿催我回房休息…哈哈,孩子,你见过的,是孙儿,不是孙女。继续享受海鲜之夜吧,容我告辞,再见。”
离席的老人却没有回到酒店,而是待在暗处静观。不多时,青年先行告退,妇人也带着吃鼓肚皮的孩子回到沿海的公路,驾车穿过遍布酒庄的街区。在温亚德,这些制造、储藏与销售美酒的庄园就像棋盘上的棋子,虽散落各处,却给发达的道路相连,构为美酒之城不变的台柱与标志性风景。在这些酒庄里,妇人已抵达的多弗斯庄园是最普通的那类,没有悠久的岁月、没有怡人的葡萄藤,更没有火热的生意,仅是一座不出名的小酒庄而已。
再不闻名,这里依然是妇人的家。她送孩子回房休息,推开卧室的门,唤醒安睡的丈夫,告诉他别再忙无用的生意,快些卖掉酒庄离开温亚德,一家人到别处当最普通的家庭。丈夫叹着气,安抚落泪的妻子,说这些年生意有多不容易,而这不容易的生意是无权终止的陷阱,好多人盯着、看着、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们没法变回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但他不会让儿子走上同样的路,只希望能继续享用妻子制作的早餐,能尝尝香醇的土豆泥、嚼上两口多汁的牛排、饮一杯热腾腾的鲜奶,每日拥着爱人入眠。
于是第二天早晨,再见土豆泥的丈夫与妻子热吻道谢,说要出去办趟生意,可能要几天才能回家,又弯腰磨蹭儿子的脑袋,允诺会带他说过的玩具回家,接着驱车离开庄园,到市中心的玩具城挑选儿子想要的机器模型,再将这打包好的礼物放入后备箱,火速开往温亚德的港口。在半路上,男人接了通电话,眉头越听越皱,更猛握方向盘,分明想拿怒火将电话那头的人捏个粉碎,嗓音却要平和甚至谄媚:“您放心,我会如您所说注意那些想出海的偷渡客,只要瞧见您描述的人,必会想方法拖延她们的行程…您放心,再机灵的人,上了船就等于狐狸跳进麻袋,行踪尽在掌握…我怕的是她们不走邦联的路线,会先去…不敢、不敢,我不是质疑您的猜测,只是…好,我明白,谨遵您的指令,不出差错。”
挂断电话,继续行驶,直到泊船的旧港,男人才阴着脸停好车,朝一艘搁浅在海岸的废船走去,更让前来迎接的下属点燃新开的香烟,登船查看今次的新货。
“老板,都是上好的货色,”昨日曾和老人共桌的青年领着男人巡视关押于此的货物,“共治区的人手段高明不少,改用迷药和谎话把这些笨蛋搞来,省去很多麻烦。”
看着肤色各异的货物,男人呸了口唾沫:“他们想涨价?要提多少?”
“一成,”青年停在一位眼露不忿的混血者前,“他们还抓到只少见的骡子——说是能卖个高价?老板,这东西真有那么值钱?”
男人捏住混血者的下巴,托起冷白的脸细细打量,满意点头:“雄性?值钱,当然值钱…有康曼的贵客高价收购,出价是寻常货的三十八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