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命奥兰德大公五年有余,大梁来的圣恩者卡特莱先生是深居简出,独身度日,终年在黑水工作。大公和同僚都有意介绍适婚的女性与他,却遭婉拒,说是熟悉了格威兰人的风俗再谈。
实际,他是看不惯符合贵族审美的娘们。前些天和祖先生喝酒时,卡特莱就抱怨,说大公府的女佣瘦得像麦杆,走路都要多留神,生怕撞折了她们的胳膊腿,就算真要找,也得到乡下去找个耕地的农妇,至少看得顺眼。
祖先生调侃,说他是喜欢村姑,他却不以为意,村姑有何不好?生得壮实,能搭手帮忙,老实,会过日子,还无用忧心给外人惦记——
直言不讳的卡特莱正是指老友的痛处、被瓦瑞科先生缠上的茉亚。自那场舞会后,大公府的黑发文书和他的漂亮夫人是闻名灰都。上流社会的人士都听说,替奥兰德大公献策的异乡人不仅身虚体弱,还娶了位贵为圣恩者的美人为妻。好事者都在赌,赌这银发的丽人几时会变成未亡人、便宜了谁家的子弟。
坚持每日赠花的瓦瑞科先生最被看好,一众单身贵族居其次,娶妻未久的青年俊杰为末尾,更有不怕死的赌上奥兰德大公,把这病蔫蔫的中年人都算了进去。
这些在酒馆、赌场、宴会厅和执行任务的黑暗中听来的消息,卡特莱是吐露无遗。就算明白他们夫妻情深似海,卡特莱也坚信,好看的婆娘早晚招来麻烦,真不若找个村姑安生。
暂作休整,卡特莱又接到大公的命令,与十几位黑水的同仁去往灰都以北的地方,帮一个暗中勾结南方贵族的家族换了位听话的家主,又敲打了几位不老实的富商。总之,卡特莱是在北境的郡城间奔走数月,给格威兰的圣恩者露了好些在大梁的神宫学来的折磨人的花活,才借着换工的机会回灰都喘口气。
可刚入大公府,他就嗅到了不和谐的异样。直至回房,看见在客厅里等候的不速之客,卡特莱才反应过来,是知道自己要回灰都的老朋友没如约相迎、请自己到莎薇酒店一叙。
想弄清楚原因,卡特莱唯有质问端坐的茉亚:“祖先生去哪了?”
“我们刚吵了一架。”
“哦?”
“这些天,祖很奇怪,”茉亚望向曾交过手的圣恩者,眼里的灰捉摸不定,“四个月前的一天,他从贤者那里回来,忽然变得沉默寡言,连我也不理会。”
“嗯,所以,你是想托我问问祖先生,是哪处惹他不悦?”卡特莱挠着头憨笑,“我想,没准是——”
“卡特莱,事情没有那样简单。作为祖的夫人,我恳求你,恳求你这个祖的朋友帮忙。”
“请讲。”
“帮我联系瓦瑞科,我要见他一面。”
卡特莱是震惊且为难:“这…”
“请不要拒绝,”可茉亚未改的神色告诉他,这绝非灰都的贵族之间流行的私密幽会,“祖告诉过我,瓦瑞科负责他们家族在灰都的圣岩生意,你的圣岩也是从他那里买的,可对?”
“是的,但我不明白,你是要我——”
“想办法见到祖,把我私会瓦瑞科的消息泄露给他,就说是你无意中打听到的。”
卡特莱坐住身,捏了半天高翘的绅士胡,面露窘相:“呃,祖夫人,假如和祖先生有了矛盾,找时间直说不就好了?用这种手段玩火,是否有些赌气的意思?”
“不,你不明白,这些天,他像是变了个人,”茉亚压手抚心口,压低了声,眼神尽是担忧,“自那天以后,他不曾多看我一眼,哪怕我问,我恳求,我刁难,我辱骂…他也是爱搭不理。我害怕,害怕贤者对祖做了什么。”
卡特莱缄默不言,明白事态真有不妙。不然,祖夫人何须撒谎,以请求他这个老对头的帮助?想偷情,祖夫人有的是机会,那用得着找他帮忙?但是,贤者真会迫害祖先生、迫害这个少数人才听闻的贤者的学徒?
反正,卡特莱是无法想象:“不会吧?他可是最强的圣恩者兼继承者,祖先生不过凡人一名,怎么会招他…”
“请务必帮我,也请帮帮他。”
话说到这份上,卡特莱是没法拒绝这谦卑的请求,一口应允,更答应茉亚会转告卡特莱,让其挑选一处幽静的居所“相会”。
就这样,本以为能和朋友在灰都玩些时日的卡特莱,成了绑在祖先生、茉亚和瓦瑞科之间的纽带,古怪非常。过了两天,急不可耐的瓦瑞科送来幽会的地点与时间,卡特莱自然转交茉亚,在午间安排好马车,送她去灰都的外城,自己则敲开老友的房门,故作惊疑,将夫人有失忠贞的事实告诉祖先生,看看老朋友是不是真出了岔子。
“请进。”
声在人前,漠然如水,已听得卡特莱拧眉苦思。而当推开门,看见祖先生的面容,他立时笃定茉亚所言非虚,那哪里是人的脸,简直是抹了铅白粉的死尸,毫无血色。
卡特莱想问问,祖先生可是让贤者弄成了活死人,却咬牙说完茉亚交代的事,观察老友的变化,得到的仅仅是一声——
“哦。”
“哦?老兄,这可不是玩笑!”卡特莱跨步上前,猛晃他的肩膀,想摇醒这发懵的蠢汉,“我亲耳听来的,绝不会有假!”
祖先生的回答无喜无悲:“嗯,随她吧。”
卡特莱停住手里的动作,跌撞后退,不可置信地讲出家乡话:“仲良兄,你…”
“哦,你帮我去看看她。”
“是嘛,这才对——”
“果真如此,就好聚好散,有劳了。”
直至走出房门、走出大公府,卡特莱才有了些头绪。现在,他该些做什么?是打道回府,再劝劝失心疯的老朋友吗?不,真相已是水落石出。茉亚的猜测没错,祖先生确实被贤者影响,仿若鬼上身,全然换了个人。可去找茉亚,告诉她事情果如她的设想,又有何意义?她是圣恩者没错,可要与贤者叫板,是天方夜谭。或许,卡特莱该找奥兰德大公说明情况,看看与贤者有微妙关系的大公能否提供帮助。
无需多想,卡特莱拦了辆马车,叫车夫赶去茉亚约见瓦瑞科的地方,免得缺心眼的祖夫人应付不来浪荡的纨绔,给占了便宜,或是动了粗,平添混乱,不好收场。
约摸一个钟头,卡特莱甩给车夫两枚银币,在内城与外城的交界线下了车。不清楚外城道路的他拦住叫卖奶酪的老妇人,好半天才问出那栋民房的位置,又照着街口的石座路标转了几圈,才看见了符合描述的矮楼,飞奔而去,惊跑了在楼下翻找垃圾的野狗野猫。
他直冲二楼,快步走向画有标记的出租屋,却发现那道门只是轻掩,听不出任何声,全是其他屋的租户的杂音。明白事有蹊跷,卡特莱放轻脚步,拿出处理作反贵族的经验,以租户们的吵架、酒鼾为掩护,慢慢贴近那扇门,将之拨开。看清屋内的景象,他哑然失色,因为凌乱的房间只有一方在墙角的衣柜,一张靠墙边的床,床上则躺着一个人,那就是被捆成布包的瓦瑞科先生,全无祖夫人的踪影。
滑稽的场景,让卡特莱松了口气。看来,祖夫人虽忍不住教训了好色之徒一顿,却未动重手,还有解释的余地。想着,他走到床边,打算揪出动弹不得的色鬼嘴里的窗帘布,免得有生意往来的瓦瑞科先生憋死了过去。但刚扯走那团布,危险感就从后袭来,躲在衣柜中的茉亚猛扑而出,锁紧了他的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