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酒醒的德瓦·格拉戈洗着冷水澡,打电话询问搭档去了哪里。维莱则拿昨晚在车上给某位醉汉吐了一身、不得不另租间房清洁到凌晨的理由搪塞过去,听着圣恩者的歉笑,以此为借口继续休息。
不爱酒者,最明白自身的酒量是几斤;偏爱酗酒的人,反而不清楚醉酒的界限。醉酒的人啊,容易把心底的秘密露了干净;不醉者,则清醒地记住酒桌上的一言一语。所以,总有机灵的人会拉着别人同醉,避免发生尴尬,可惜,效力黑水的德瓦不属此类。
在军队的时候,年轻的新兵要防着老兵使坏,必须是滴酒不沾。直至转入黑水工作,成熟的圣恩者才认识了酒精的味道。
对初识酒精的他而言,这饮品不过是把有水果气与麦香的匕首,在舌头和喉咙上拼命剌刀子,只能带来火辣辣的痛,终归是款待同事和应付上司时的伤身饮料。结识了某位在莎薇酒店打工的木精灵后,他更是把买来的烈酒扔进垃圾桶,只尝些清甜的果酒。因为那位包容且知性的木精灵女性,常谢绝他的好意,卖力地推着装满酒瓶的小车,将玻璃瓶倒进垃圾桶,叹着气祷告,告诉他不论量的多少,酒精都会损害身体,愿受蛊惑的可怜人谨遵帝皇的指引,远离这消愁的毒药。
这简单的动作、这悦耳的声音,总是浮现在与木精灵分别后的梦乡里。德瓦明白,自己是爱上她了。于是,圣恩者在首饰店挑了最精美的金戒指,提前在花店预定了最饱满的玫瑰,在阳光灿烂的伯度河畔捧着鲜花告白,却揭开了一个美丽的误会——不熟悉木精灵这一种族的男人,把年迈的雄性木精灵当成了心仪的对象。
说真的,这窘迫并不沉重,只需会心一笑,就能消散他们的狼狈,继续做交心的朋友。
但德瓦笑不出来。
他永远记得自己是如何成为圣恩者的。那是一个在军营的雨夜,他擦亮走过泥泞的皮靴,拿湿巾抹走沾满外套的泥点,正要翻到上铺,却见到该去酒吧买春的同宿混球们领着十来个醉汉冲进屋。
他可认得出,这群喝醉酒的王八蛋是其他连队出了名的变态,立马去拿藏在枕头里的军刀,却给这帮人七手八脚地架住,扒光了衣服不说,连保命的内裤都被扯掉。
任他怎样厉骂,这群醉汉都不停手,至于他的舍友?一个帮忙找润滑油,一个翻着床底的百宝箱,一个打开电视放音乐,一个架起摄像机的脚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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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无需负责,能领着高昂的工资,借着补贴和报销在共治区的酒店吃最豪华的全牛、去酒馆勾搭最妩媚的姑娘,他还是忘不了当夜身临恐惧边缘的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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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恶名传开后,军营里的受害者和正常人无不拍手称快,可驻地的长官反是头疼。毕竟,搅屎棍是格威兰军队的一大传统,若较真起来,不知有多少士兵和军官干过这腌臜事,真闹出乱子,绝对不好处置。可他的举措,又切实整顿了荒唐的军纪,让军队的风评有所好转,入伍的士兵都多了起来。
至少,同级的军官找不出理由弹劾他,只能联名上书将军,说等他玩腻了,快些送他到别处挂个闲职,别再来自己的辖区惹是生非了。
所以,他去了古老的康曼城,到既有监管之权责、还无恶心之风的黑水就职,试着忘记在共治区的不愉快,开启新的人生之路。而他很快便成功了,在爱慕上莎薇酒店的领班后,那些糟糕的过去都烟消云散。他不再找街头的女人放荡,也不去同酒馆的女醉客勾搭,变回入伍前的有志青年,对未来的爱情充满幻想。
可当他知道,手捧玫瑰花与金戒指的自己是跪在一个年老的雄性木精灵跟前,军营宿舍里的一幕幕又涌现在眼前,似是在提醒他这个打心眼里厌恶那些事的人,如今当了回恳求着和一个老家伙共度余生的小丑。
愤怒,再度燃烧。花束转眼为灰烬,戒指更热到融化。祈信之力在涌动,蓄势待发,那澎湃的感觉引诱他踏步向前,去将愚弄自己的老东西焚为焦尸,将这浩荡的澎湃存作永恒。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祈信之力突破的征兆。如果那天他真的动手,即可蜕变为第二巅峰的圣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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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紧想逃跑的木精灵,却没有使用祈信之力,而是感受捆在臂膀里的温柔、一种柔软的温度。
爱,是爱,他相信了,这就是爱。他爱木精灵的知性,爱木精灵的宽容,爱和木精灵说话,爱和木精灵逛街,爱和木精灵共享晚茶——男人又怎么样?年老又怎么样?不管木精灵是男是女,年老年少,他都愿陪在其身旁,度过每一天的时光。
有爱,是爱,说明爱就好。
倾诉声里,木精灵停止挣扎,像安慰孩子那样轻拍他颤抖的脊梁,待他松脱臂弯,真诚地鞠躬致歉,说自己只是个普通的老人家,希望误解就此翻篇,与他继续当好忘年之交。
可惜,觉得他仅仅是不愿接受事实的木精灵没想到,对不惜踩着梦魇来坚定信念的圣恩者而言,这委婉又明确的拒绝,才是真正的晴天霹雳。
河风正旺,路人指指点点,这告白失败的男人撞开围观的好事者,在羞耻、不忿和错乱中嘶吼出眼泪,飞奔而逃,想逃出康曼城,想逃出这个比共治区更难忘的伤心地,却又跑去老地方,继续厮混嫖娼。哪怕木精灵打来电话道歉,甚至亲自找到他,告诉他别再自我折磨,他也是一言不发,回复以沉默。终于有一天,他再也接不到对方的电话、看不到心念的身影,便喝得酩酊大醉,回到黑水总部,申请外派务工,最好能一辈子不回康曼报告。
黑水的部长很乐意满足他的愿望,让他飞去温亚德监视帝皇使者的举动,少在自己的办公室发酒疯。
荫蔽里的纠结,没有外人知晓。否则,他们定会和边翻查资料边盯着电脑的戴维一样,弹舌吹嘴:“真要命啊。”
“怎么?”露丝合起桌上的卷宗,扯开外套的纽扣,仰头看向天花板。墙皮脱落的裂纹隐约可见,她双手插兜,想弄清楚粉白的顶板有多少道伤痕,却看见曾把年幼的乌塔维娅抱在腿上,指向防爆的玻璃窗外,与小小的女孩儿数星星的自己,不由将暗嘲掺进笑里,“他们又透了哪道好消息?”
“好消息?”戴维一手压着扶手,一手挠起头,把头发抓成了乱鸟巢后,盯着反射油光的手指,眼里皆是疲倦,“是好消息,黑水的好消息,不就是普通人的坏消息?”
“哦,我还以为,是哪位官员要锒铛入狱了。”
“不会的,不会的,露丝,他们可不舍得啊。放长线钓大鱼,是部长一贯的作风。至于上钩的猎物会不会跑、拉不拉得动?兴许帝皇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