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无胆、无勇、无能还是无心,才导致圣堂的援手珊珊迟来?答案是不定向的选择题,或者一项,或者多项,或者皆错。如果让格林小姐总结,她可能会说,真相兴许是兼而有之;如果让富有见地的帝皇使者回答,他会斩钉截铁地告诉少年,在落难后搭把手,远比正在受苦时帮人解困,更能收买人心。
回看远处的便利店,一个金发蓝瞳的男人是阴沉着脸,掀开了帘布,把一袋装满了方便食品、营养品和消炎药的塑料包,交给了帮疯汉解绑的店主。
他无视了店主的慌乱,先作出中洲人的仪态,把双拳以掌心向上对顶在胸前,又将大拇指的内面与食指的背面各自相贴,在这如尖塔的祷告之手后说明了他的来意:“愿祂的光指引你的路,愿他的仁爱治愈你的心疾。我说,帝皇佑你周全;你说,永念帝皇在上…感恩帝皇,礼赞帝皇。”
念完仪式性的台词后,他问了问店主,这位迷途羔羊的情况可有所改善,可店主是苦笑着挪开,让疯汉看见他的格威兰人样貌,用那被绳索束缚的癫狂,给了他最准确的回答。
他悲悯地摇着头,为同胞的罪行、为官员的无耻作了番忏悔的批判,安慰笑容苦涩的店主,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要相信帝皇安排的命运,相信任何罪行逃不脱神圣的制裁。
然后,他走出门,在街上走了好久,拐进一条道,与守门的保安打个招呼,走进了街区最深处的一座圣堂。
圣堂的方尖塔里信徒寥寥。早来的信徒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在拿着抹布拖把帮圣职者清扫那些讨厌的尘埃。还未到每晚的布道时间,多数信徒仍在赶来的路上,能提前到这里帮忙的,都是没有工作,安享晚年生活的老头子和老太太,年轻人?年轻人,可没那精力每天来听冗长的布道,要看教典,他们不如买一本回家摆在最显眼的地方,这样,他们就能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也是帝皇的信徒,不用担心被啰嗦的长辈说三道四,想着怎么应付那些去圣堂听废话的邀请函了。
等方尖塔的黑曜石地板亮到发滑,为首的圣职者给打帮手的信徒们敬了些黑茶,请他们在外稍歇,等座椅布置完毕便会敞开帝皇的门扉,令他们最先来沐浴神圣之光。
门刚关上,圣职者们便聚在一起,全没了布道宣讲的严肃之态,是各拍各背、各说各话,年轻的抱成团,年老的聚一块儿,聊起最近的快活事,好不热闹。
只有那位金发蓝瞳的格威兰人是独自站在书架前翻着写满爬虫文的教典,且不时窃笑。
教典的开篇书写了一段有趣的故事,讲的是帝皇降世后,崇拜祂的人们自发围聚在祂身旁,接受祂的指引,聆听祂的教导。
这些人越聚越多,从部落到城镇,从城镇到王国,最终遍布大地,形成了伟大的帝国,开启了如今被称为“第一帝国”的黄金时代。
有天,一位虔诚的信徒拜见圣环殿上的帝皇,说大地的信徒有亿万之多,官僚无法妥善管理信徒们的崇拜活动,恳请帝皇赐予最忠诚者便利之权,令他们建造让信徒聚集、活动的方尖塔,以便安置信徒的集会、交流之需求。
祂应允了。名为圣堂的方尖塔拔地而起,千千万万的信徒前往圣堂之中,交流各自的感悟,赞颂帝皇的荣光,共同向帝皇祷告,称道祂的智慧与度量。
时间一久,建造圣堂的忠诚者,与最善言辞的信徒结伴而行,朝见圣环殿上的帝皇,说信徒的言谈常有偏激的误区,希望帝皇许下专权,请最明智者与最有威望者承担宣教著典的重任,让信仰有纯粹的标准,以免滋养邪恶之根,使居心不良者从中作梗,引幼稚的羊羔堕入歧途。
祂应允了。圣堂之内,忠诚的人提供钱财纸墨,睿智的人记录谏言神迹,集全大地之力,将之编纂成集,作为标准且唯一的教典原本,推广开去。宣讲的重任,仍由睿智者与忠诚者担当,他们在各地宣读帝皇的奇迹,劝犹豫者加入信徒之列,感受帝皇的慈爱之光。
犹豫者终于加入了。大地无人不信圣堂,世间无人不尊帝皇。今次,忠诚者、睿智者再度共行一处,最后一次朝拜帝皇,说现今在圣堂效力的信徒日益增多,希望帝皇定下他们的职位,以区分他们的位阶,以便传达帝皇的威信,让世人充分领会帝皇的威压。
祂降下神罚。忠诚者与睿智者堕入炼狱的深渊,永世受难;犹豫者胆战心惊,请教帝皇为何施以惩戒,听到那万代不易的真理——
你等皆在我之下,沐浴我的光。
于是帝皇辞别圣环殿,回归祂的天国去了。
犹豫者恍悟,聚集起不安的信徒,说帝皇之意,是指世人皆平等,无需表明贵贱身份,无需以职位高低作统领之态。
信徒们亦明悟,推举犹豫者为首领,重订圣堂之策。往后,统领信徒的,不论男女老幼,不论健全残缺,皆为圣职者。
“圣职者、圣职者…”读书的男人轻蔑地咂着嘴,看向忙着闲聊、懒得整顿座椅排布的人,用格威兰语低声嘲笑,“既然都是圣职者,那统领圣职者的,哪来的脸自称沐光者…说着不玩等级之差,真用起来,可比谁都热衷…”
一位年轻的圣职者抓起瓶啤酒晃了晃,示意他过来小酌一杯:“巴尔托先生,别再说你的家乡话啦。在共治区,就要说中洲话嘛,不然,我们和你都聊不到一块儿去,多生分啊,是不是啊?哈哈…”
“不了,今晚轮我布道,”巴尔托回以憨笑,谢绝了同事的好意,“要是被他们闻见酒气,我怕我吃不了兜着走哦…”
“怕什么,我可跟你说,去年啊,你还没来,对,你才来不久嘛…”喝醉的年轻圣职者,打着酒嗝,指着窃窃私语的老圣职者,小声地揭起了他们的底,“那位,勾鼻子,单眼皮,窄眼睛的那个老东西,可是喝了博萨人的烈酒,当着大家伙的面,边读教典,边发酒疯!你别怕嘛,喝点而已,有啥好担心的,来,干一瓶…”
“干杯。”
对着啤酒瓶,将麦香浓郁的低度酒一饮而尽,巴尔托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在伏韦伦的时候,买那种高纯度酒精兑了水猛灌都是家常便饭,这些饮料般的玩意?要是拿去款待黑帮,人家只会翘着腿讥讽你,别拿小孩喝的无糖饮料来侮辱他们的酒量。
巴尔托得庆幸,逃亡的路途是一帆风顺。本来想出海的他,在听说海军登陆后,果断拿着假证件搭乘航班,直飞伏韦伦,在军队戒严边境前,靠着熟人越过高琴科索山,跑到珀伽来,免得和家族一起被发了疯的条子清算,死无全尸。
跑到珀伽后,他靠着外国人的身份,和几张唬人的假学历证书,在当地的某间圣堂谋到了不错的职位——活轻松,高工资的圣职者。平时派派食粮,慰问慰问穷人和流浪汉;晚上念念教典,忽悠忽悠好骗的中老年信徒。走运的时候,还能抽一些捐款,补贴家用,比刀口舔血的日子舒坦多了。
不过,巴尔托并不知道,他的怀特家族可没有落入警方的清算。不仅如此,平日里装成好好先生的他,已经被暗处的眼盯上,即将被无法挣脱的手拉入那不能逆转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