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毛拧成一团,小手揪着衣角,少年的心,还是摇摆不定的倔犟。知道他在想哪些事情,格林小姐不紧不慢地点破,把最后的那道防线也击溃了:
“文德尔,你想留在这里,永远防着他去报复吗?用不着多久,前行之地的公告就会传播开去,人人都会知道如何雇佣圣恩者、对仇人施行惩处,那位主管,可是开除了不少人呢,你,保护得过来吗?就算你不想回家、不想回到亲人身旁,要永远留在这里,守护一个害惨了不知多少职员的公司高管,他也不会感谢你,也不会悔过,只会叫嚣着军警来抓捕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前员工。何况,即使你守住了他和他家人的性命,在北共治区,依旧有无数像他这样的人要被前行之地的圣恩者诛杀。你,又能怎么办呢?如果你只思虑这一人,不忧虑其他人,亦不忧虑被他们合法毁掉人生的人,那么,文德尔,我对你的评价,就要多思量了——你啊,总不该是只有那种…虚伪的善良吧?”
已经不用再讲多余的话了。少年放弃了抵抗,跟随格林小姐回到市区,去做那些务必完成的事情。
格林小姐挑了家偏僻的发廊,在和理发师谈论清楚后,将耀眼的金发染为黑色。接着,她列了张清单,让少年去商业街跑了一大圈,买来了黑色的美瞳和数不清的化妆品。
采买这些东西,自然是方便打扮、遮掩身份。他们还要在莫加厄待不少时间,让格林小姐顶着过于显眼的金发绿瞳去当杀手,未免太小瞧共治区的警察了。就算她是圣恩者、是格威兰人,还是要尽量留心,减免所有不必要的麻烦。
“嗯,别苦着脸嘛,”打扮完的格林小姐,活脱脱一位靓丽的博萨美人,清谧怡人。可惜,不论她的笑容多暖心,少年都是沮丧的,毫无生气,“硬要算的话,我才是主犯,你是帮凶。罪过在我,别难受啊,文德尔。”
说完,她戴上一顶宽大的棕黄色编织帽,批了条米白色的围巾,配着暖色调的高登靴与毛织长裙,悠悠然出门去了。
不知等她回来,待在旅馆里的少年会有何种感想。也许,赛尔该趁着现在的机会,问一问班布先生为什么要推崇“以血还血”的交易。但网里始终不见回复的消息,班布先生是在忙哪些事情?
在温亚德的日子,班布先生从他的身上学来了新的道理,拥有了类似的本源、类似的视界。没准,帝皇使者正在运作本源,观测当下、回顾往昔,所以,才没空理会少年的问题。
迄今为止,无人知晓帝皇使者的本源为何物,就叫他自己,也不甚明析。人们只知道,那是无所不能的力量,那是天马行空的奇迹,那是赠予新生的福音,那是恩赐苦难的安魂曲…
本源的神秘,多么叫人着迷。
拥有本源、哦,祈信之力的格林小姐,戴上了遮眼的太阳镜,敲响了前台的铃:“你好,我与人事部主管有过预约。烦请告诉我,他的办公室在哪一层。”
见来了个气质不俗的博萨女人,接待处的小姑娘以为是外国的团队,急忙行礼,笑着拨起电话:“你好,请稍等,容我确认——”
“不必了,我说,告诉我,他的办公室在哪里?”
口音古怪的中洲语,有着难以遏制的魔力,拿起话筒的手缓缓放了下去,颤抖的嘴唇惨白如灰,喉咙像是拉起了丝线,不再属于她自己,说出正确的位置:“二十五层,电梯口左转第三间。”
“很好,乖孩子,在我离开前…”格林小姐的声音压得很低,没有别人能听清她的话语,“当作无事发生。”
没等她走上电梯,两位保安就拿着棍棒冲出门去,将一个高举扩音喇叭的人拦在写字楼外,说什么也不放行。不消看、不用听,她也知道,是和委托人同病相怜的倒霉蛋来开骂战了。
“勇气可嘉,勇气可嘉。”
这既是她的自言自语,也是办公室里的主管在电话里下的通牒:“守着他,别让他进来捣乱。记住,等他动手,马上报警,在里面拘留个把月,不信他还有胆量来闹事,哼。”
看起来,主管是见多了这样的傻瓜,清楚他们掀不起风浪,早就有了应对的策略。挂完电话,主管继续判起了员工的生死——任何效率低下的职员,都是公司的拖累,需要被清扫出去。
这里面,以上了年纪的老员工居多,而开除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作为公司的淤血,已经提供不了动力的人,理应被排除。哪怕他们年轻过、他们努力过,为公司创造了数不清的收益,也无需留情。因为他们没有才能,没有像主管这样坐上高位的驭人之术,又能怨得了谁?
未经一声通报,办公室的门被拉开了。
主管很不高兴。即使来者是位抢眼的博萨美女,也侮辱了他的威信——身为公司的领导层、员工的管理者,他需要威信,需要员工遵守规矩,因为只有员工遵守规矩,才能营造他需要的威信。
出于礼貌和习惯,他抢先发问了:“你是?”
访客没有回答,反而关上门,随口说:“你有对哪些药品过敏吗?”
他很想把头一歪,痛快地笑一笑,夸这位美人的幽默感有些不合时宜,但当他说出话来,他的瞳孔却缩如针尖,因为嘴里的语言是他不想诉说的实情:“我对抗过敏药物过敏…严重过敏。”
“好,坐在原处,不要惊讶,不要抗拒。你的家人?父母,妻子,孩子,他们有没有禁忌的过敏源?”
他想捂着嘴,他想指着访客说一声怪物,可他的身体不听使唤,他只能听着访客的指示,和挨训的学生一般端坐着回答:“我的父亲有鼻炎,对花粉、粉尘过敏…”
“你的家中是否常备如安眠药、麻醉剂等危险品?”
“安眠药。”
“哦,很好。告诉我,为什么备有安眠药?”
“我的妻子失眠,需要…”
“很好。去不同的药店,先买抗过敏药,再分别买三瓶安眠药,然后回家,叫你的父母、妻子、儿子回家聚餐,煮一锅他们喜欢的汤,将一瓶磨成粉末的安眠药倒进去,让他们喝饱、喝足、喝撑。等他们睡着了,抱着他们上床平躺好,再将余下的安眠药均分,给包括你在内的每个人喂下去,就嘴对嘴的喂吧,记得喂完后多吃些抗过敏的药物。现在,去吧,出发吧,行动吧,要像从未见过我、从未听过我的话那样正常,直至入梦。
祝你好梦,先生。”
主管走了,如提线木偶般走了。他的身体动作是自然的、是连贯的,可他的眼睛…
是恐惧的。
格林小姐坐在主管的办公室里,看了几份无关紧要的报表,抽了两张扔进碎纸机,摘下遮阳帽挡住脸,感叹似的轻笑着,说:
“肥硕的领头羊,比受苦受难的羊羔更加美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