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法普顿,你在夸我是圣哲贤人?不敢当、不敢当啊…哎,等等,你是支持我把圣城的制度推广到北方吗?”
法普顿的笑容,是坚定的认同:“推广到全大地也未尝不可,统领。”
于是,在开怀的笑声中,帝皇使者与他的追随者拥抱着道别,重归宁静了。
等追随者离开圣环殿,帝皇使者俯视着那渺小如尘埃的身影,终是自嘲:
“你相信我吗?法普顿,我不是说过,我自小就是蠢孩子、傻孩子、笨孩子…我的智慧,你们怎么能当真呢?你们当真了,我自己也信不得啊…信不得啊。”
他消失了。再出现,他已至圣环殿下、那尘封的竞技场内。而开启竞技场的两把钥匙,都陈列在竞技场的黑暗中。他拿起神圣之钺与帝皇利刃,从两件战利品上,看到了昔日的敌人,再见了那些愤怒、绝望与不甘…
重温了过往的本源。
他有多强?他的本源究竟登临多少道巅峰?这两个问题,令无数人魂牵梦萦。
遗憾的是,这些人兴许永远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因为即使是他本人,也不清楚他的极限何在。
“来。”
一声令下,金芒照耀了沉寂的竞技场,驱逐了晕眩的黑暗。光明之中,新的人影在浮现…
他就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人握住两柄圣器,向他走来,说…
“了结我。”
这个人是谁?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是一个如他那般面贯斜疤的孩子…不,这个人就是他,是过去的他,是年少的他,是百年前的他。
是愚蠢、蛮横又强悍的他。
无用多余的准备,他携两柄圣器而来,将他湮灭于本源的海洋。
可他重现了。
金芒散落,圣器归位,竞技场没入黑暗,从前的他消失了。
他笑了。哪怕创造出另一个他、甚至是往昔的他,他这份意识,始终无法消磨。用元老的话讲,他是收获了本源垂青的幸运儿,注定在真理的彼岸沉沦。
为什么,本源到底是什么?送来本源的真理又是什么?既然是真理,为何会诞生如此扭曲、扭曲到践踏万物法则的本源?
是真神创造的本源,本就是这么病态;还是帝皇觉醒的本源,歪曲了脆弱的现实?
他不知道。
竞技场里,星沙飘散,不见了他的行踪。
他踏在金石路上,迎着黑金炬的光芒,穿过人流与车辆。这些年,圣城的风光现代不少,外接的线路多到不行,非要制备统一的封装板,才能将这些电线光缆收拢,规整地铺设在道路上。为此,沿街的人行道是多盖了一层石板,方能保证建筑的风格不受破坏,让古老的黑与金之花持续盛放。
不多时,他走到一家酒馆门前,却并未入店,而是听店里的客人,是怎么用朝晟话跟人吹牛——没错,这家店的顾客,多是朝晟的兵。这些兵啊,有男有女,有梁人有木灵,嗓音是天南地北,相差甚远,可听在他的耳中,又是异样的亲切…
哦,他听出来了,阿尔也在这里。是的,养护了他女儿的木灵也在这里,正和一个老家伙勾肩搭背,用着老呦呦的林海口音,说着相当标准的梁语,跟那些新兵蛋子吹嘘,他俩是怎么捱过帝国军队的炮火,从博萨杀进圣都;吹着吹着,他俩又是举杯一碰,撞得啤酒沫溅满了桌,神神秘秘地说起在前行之地的往事,把中洲人的暴动、认罪与屈服,说成是朝晟军队和前行之地的功劳;被问起帝皇使者的时候,他俩则一个劲儿打哈哈,叫新兵们学聪明点儿——圣城就在帝皇使者的脚下,哪怕同为朝晟人,有些事情还是不能摆到明面上谈。
没多久,一个女兵突然凑过去,抓着他们,是左瞥右望,盯得人浑身发毛。然后,女兵坏坏地笑着,问他们是不是当过情侣、是不是有了超出战友的情谊…
在响亮的脑嘣声中,女兵捂着头皮缩了回去。在酒馆之外的老人,也是摇头大笑——他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不过,等阿尔和老吴各结了婚,成了儿女亲家后,他就明白,把木灵一律当成婆娘,是种因容貌而生的偏见,需要些时日相处,方可有所改善。
正在这时,悲惨的拗哭在远处爆发,引他悄然走去。他看到那金石路上躺着的碎尸与鲜血,听到那搂着尸块的女人是多么竭力地哭嚎:
“天杀的!帝皇啊,祢看看吧,祢睁开眼吧!这些没分寸的货车,是多无情地碾过了我的孩子!他还在读二年级啊!他刚治好了血癌,才要回学校读书,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啊!为什么,为什么祢要这样惩罚我,为什么祢要派他们来伤害我!假如祢要惩戒,请将死亡施加在我身上!不要对我的孩子…不要对我的孩子…帝皇啊,帝皇!祢听到了吗!为什么祢要这样不公!为什么祢要这样残酷啊!”
立在一旁的司机吓得两腿发软,要扶着货车的才能站稳:
“你、你乱说什么?是他不看红绿灯,突然闯过来的啊!我还能未卜先知,提前刹车不成?你、你别再提帝皇了!我报警、你们这些人,别看戏啦!我手机没电了,你们帮忙打个电话,叫警察来啊!再吵吵,万一提了些不该提的,你们也跑不了!”
不该提的?哪些是不该提的?围观的路人是窃窃私语,没有一个人把话说明。而在这时,哭红眼的女人,突然捧着尸块,跪在公路中央,用双膝碾出一道血印,发出让围观者一哄而散的哀嚎:
“帝皇使者!帝皇使者!帝皇的使者!你在哪里啊!你不是帝皇的使者,要拯救我们的苦难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出现、为什么你不阻止厄运来到?我追着新闻的报导,只求在你出行时沐浴圣光,治愈我儿的病症,可你总是不见、总是不履约赴行!我放弃了,我掏空存款,哪怕和男人分家,也要送他去最好的医院接受治疗,可为什么,他的病刚刚好,我们刚刚回到圣城,他还没来得及多跑两步,你就要厄运带走他?为什么?这不是你的圣城、你庇护的土地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给我们厄运,为什么你不履行使者的职责,救治我们的苦难?
帝皇使者!你在哪里啊!”
“我在这里。”
平静的回答止住奔逃的人群,让女人缓缓回头,看向了站在司机身旁、凝望碎尸的老人。
在司机听来,老人的声音是平淡的威严,叫人心颤又胆寒:
“我在这里,孩子,告诉我,不要撒谎,你知道,对我而言,不存在欺瞒与谎话——告诉我,孩子,是他无视交通规则,擅过马路的吗?”
“是、是,使者,伟大的使者、帝皇使者,请、请您宽恕,我绝非刻意、这个孩子也绝非刻意,他可能是太兴奋,一时没管住——”
“很好,感谢他吧,这位母亲。若非他有勇气彰告善良,我不会帮助你——记住,遇不遇见我,是你们的命运;而管教不好儿女,却是父母的失职,莫怨我、莫责备我…莫将自身的过错,强加于人。”
语毕,在路人的膜拜与赞美中,死去的孩子重现于货车之前。惊魂未定的孩子,只一愣便望见母亲,飞奔而去,冲进母亲怀里,哭诉不停…
母亲也在哭,一边哭泣,一边忏悔,请求使者降罪于自己,以示警戒。可使者回以沉默,静待她改口…
是的,她改口了,她忽然推开儿子,看着手捧的尸块、望着货车前的血肉,又盯着这个完好无损的儿子,视线闪烁着震撼与恐惧。她抓住儿子,问了好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听儿子一一回答,确定答案分毫不差后,她又推开儿子,捂着脸、抱着头,跪倒在地。她突然爬向老人,匍匐在老人的脚下,拼命叩首:
“不、使者!伟大的使者、慈爱的使者!这不是我的儿子、不是我的孩子啊!”
“不是?他就是你的孩子啊。”
“不、不…使者,这些、这些!”说着,她抱起散落的肢体,向使者哀求,“这才是我的孩子、这才是我的孩子啊!”
“是吗?既然如此…”
在众人的惊呼中,尸体血肉重聚在一起,又组合出一个完整的孩子。
相同的样貌、相同的穿着、相同的回答、相同的声音…女人才不管先出来的儿子怎么哭泣,只是抱着尸体变回的儿子,向使者拜服。
“孩子,你满意了?那么,你…该归去了。”
在身影消去前,第一个儿子发出绝望的哭嚎,令母亲一愣,又坚定地撇过头,与众人共同颂扬使者的伟力。
直到使者消失,路人散去,警察接管事故现场,她才抱着儿子,茫然地坐上警车,仿佛不敢相信、不敢思考…
不敢猜测是对是错。
“对错?”走在街上,班布先生张开双臂,将途径之地揽入怀中,笑得慈祥可亲,“在圣城,帝皇使者…绝没有错。赛尔啊,你说…爷爷会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