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相信这个声音吗?应该到博萨去,去母亲捡到他的地方,用视界探明曾经吗?
左思右想,他还是向班布爷爷请教,询问是否…
可班布先生貌似早猜到他在顾虑什么,满意地告诉他…
去吧。
建议胜似命令。他无奈地拜托葛瑞昂,请之与格林小姐解释,就说他有事要去博萨处理,用不了多少时间,便会回来。
应允了少年的请求后,葛瑞昂守在自己的办公室外,谢绝了秘书的晚茶邀请,目送乖巧的少年消散在金芒中,无声地感慨…
竹啊,你又有了哪些心思?
可班布先生、帝皇使者的想法,谁能猜到?
等少年走出光晕,却见到几位梁人卫兵警戒在周围——敢情,班布先生是把他扔到了朝晟驻涅玟的大使馆,将麻烦甩给别人接手。
说是麻烦,倒也好应对。他联系了母亲,好歹问出当时捡到他的城市在何方,然后,他请求使馆的人员帮忙买张机票,立刻到那里去…
去博萨与北共治区的交界处,到那以宜居闻名的博萨湾去。
帝皇使者的人,使馆哪里敢怠慢?再者,一张机票要不了多少钱。在应他的要求、给他兑了些博萨的钞票、办好身份证件后,使馆的工作者是怎么也劝不住他,只能任他辞别且言谢,拦了辆出租、奔着机场出发了。
坐上出租车,热心的司机说出还算流利的梁语、跟他搭起话,问他可是朝晟的游客。他说是,司机便叫他放心,夸涅玟、不,整个博萨的治安都好得很,就是遇见无赖了,喊几句朝晟的官话,保准吓跑这群人,绝没有格威兰那边的安全隐患。
他是嘴上陪司机聊着,眼睛留意着人家的相貌特点。要说博萨人和梁人,是真没多大的差异,硬要找些分别,可能就是博萨的太阳较烈,把这里人的皮肤晒得偏向棕黄。不过在朝晟的南方,很多城市的云层较为稀薄,梁人的肤色也会这样变化。
由此看来,上学时,历史书上所讲的那些“博萨人是帝国时代之前,向西方迁徙的梁人先民的后代”,并非是空口无凭。
在抵达机场后,他还请教司机,想知道博萨人是不是都会说梁语。司机的答复是肯定的——博萨的游客以朝晟人居多,为了保证旅游服务的水平,通讲朝晟的官方语言,是各服务行业的硬性标准。
换言之,要是不学啊,想开个出租车都没资格呀。
给完车钱后,他顺着指示牌找到入口,见机场通道外,好些人喊着奇怪的调调,像是在吆喝。他过去问了两句,可一听到他说的是朝晟话,那些人是赔着笑,连连摇手,招呼机场的员工把他劝走。
原来,这些人是在招揽误点的倒霉蛋去走什么“快速通道”。而他们说的,正是博萨本地的语言。那音节,听着很像中洲语,可仔细一品,语句的连贯性是两种风格。直到在员工的指点下,看了看指示牌上的博萨文字,少年才明白,博萨人的语言是借鉴了中洲人的发音模式,省去了文字的书写,或者说,音标就是他们的文字——而他们的造句习惯明显更接近朝晟,整体听感颇为别扭。
到博萨湾的航班是向西边去,逆着太阳而行。明明飞行了三四个钟头,一下飞机,却还是烈日当空。少年依着母亲的记忆,在乘客大厅拿了份地图,找到母亲当年下榻的酒店,乘着机场的出租赶过去了。
深秋的海岸,和盛夏是不同的景色。太阳很毒,风却是凉的,气却是清的。分明晒得人眼睛涩,又清凉得想多穿件马甲,保住岌岌可危的体温。
身在此地,视界的追寻更为明晰。恰如那年在班布先生的引导下、看见母亲闻着哭声,在深巷里找到婴儿的时候,如今,成为少年的婴儿回到了故土,找到改变他命运的公交站台,进入了成为他新生地的巷道。
垃圾,垃圾,巷子的深处,还是堆满垃圾。哦,不,不仅是垃圾,还有医疗废品——注射器、针头、吸雾器、吊袋吊瓶…在格威兰和共治区旅行过,少年自然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看啊,还有个骷髅般的人,正跪着摸索,捡起几根没被弯折的针头,喜不自胜呢。
见有人来打扰自己的辛勤,这人是抽搐着嘴角,将拾来的宝贝收在布袋里,一步一抽风,扶着墙撑出去了。
少年实在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只能顺着视界的指引,走向母亲抱走自己的地方,掏出挂在胸口的铭牌,盯着这张锈迹斑驳的金属片,试着追忆…
不,仿佛是早在等候他的到来,四周的建筑轰然碎裂,先如万花筒的影像般重叠,又似入水的彩墨般勾连,泼洒出崭新的画卷…
是他从未见过的古老画卷,一张逆行的画卷。
他看见,母亲放下婴儿、退出深巷。他看见,幼小的他躺在生母的臂弯,无助地哭泣。他看见,生母奄奄一息,扶着墙走出去,沿街乞讨…他看见,生母抱着他坐上偷渡的渔船,把他塞回肚子里。他看见,生母被船夫侮辱,却忍气吞声,坚持到北共治区…
是的,北共治区。他的生母逃出渔船,拼命退回海岸,眼里是得救的欣喜…再倒退,再倒退,他的生母从绝望到无助,从无助到疯狂,是拿着那张铭牌,逢人便说些什么…是的,逢人便说些什么,和路人,和医生,和官员说了好些东西,可这些人都摇头退去,还把她关进医院…
没错,好像是要证明什么…究竟是要证明什么?
终于,他看见生母的出发地,那是一处黑与金构筑的圆环之城。他的生母逃出医院趴倒在街头,浑身是血,手里捏着张铭牌,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睁得浑圆,像是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
然后,视界消失了。
他什么都看不到了,除了黑漆漆的巷道和满地的垃圾。
怎么会呢?视界怎么会终止呢?不由他控制,不随他的心意,不再注视他的生母…
不,不是那么回事,是无论怎么注视,都无法寻得生母的踪迹…
好像,她是凭空出现在那座城市。至于出现之前?她只是不存在的幻影…
一个看不见,摸不着,不知生在何处的幻影。
万幸,少年笃定那座城市是圣城——是班布爷爷坐镇的信仰圣地,也是南北共治区的分界中心。如果去圣城,继续用视界搜集线索,兴许…还能打探到生母的消息。
最起码,他要知道,生母是怎么被关进医院里去的。
在去圣城之前,他决定沿着生母的轨迹,好好体察过去,尽量看清生母的…
几声叽里呱啦的嬉笑中,一只被烟熏黄了指头的手掌搭在他的肩头。他一抬头,见是一个理着鸡冠头的青年挡了他的路,还不老实地吹着烟,轻浮得很。
想也不想,他只说:“我是朝晟人。”
在被男声吓愣了几秒后,青年把手一缩,跟见了鬼似的跑出巷子,中途还跌了一跤。他也没想到,在博萨,朝晟的语言真有如此的魔力,能让流氓避之而不及——只是被流氓误会成女孩子,还是太过唐突了。在博萨,梁人的相貌还是不够突出,如果换成格威兰人和中洲人,估计流氓是远远看了就要躲,才不会冒险摸过来,动手动脚的。
说回格威兰人…金发绿眸的格林小姐即使在晨曦,也会招人注意吧?假如有好事者拍了她的相片发到网络上,给王庭的人发现了,那该如何是好?
不,有葛瑞昂和她的老师在,那些意外是不会发生的。再者,少年很清楚,格林小姐是个多么小心的人,哪会冒失到给人抓住把柄呢?
可惜啊,名为赛瑞斯·文德尔的少年,不仅搞错了他自己的目的,更误解了朋友的目的…
他不知道,他此行的终点,是朋友的起点。
因为,在他拉着葛瑞昂走出办公室后,伊利亚·格林便向迦罗娜·菲诺蒂恳求道:
“老师,我想与帝皇使者联系…不,我想拜见帝皇使者,可以吗?”
“可以…等等,你要见他?”还没从学生成长的欣慰中缓过神,迦罗娜又被吓了一跳,“见他做什么?伊利亚,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