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答令庄园内的氛围舒缓不少。伊利亚则是满意地摘掉太阳镜,用墨绿的眼眸邀请他入座,以便问答:
“聪明的孩子确实招人喜欢。高尔登,你不用紧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她的问题无非是两位孩子与化名怀斯特·伍德的林博士同行的历程。从他们日常的交流到老伍德的窃窃私语,从老伍德生活起居的习惯到真情流露时的微表情,尽数过问了一遍。
听到老伍德曾在电话中、或是在卧房里呢喃过某些合作者,她的眼里逐渐沉淀起深邃的墨色。
受老伍德戏弄的帮派成员不必多论,那个偶尔出现在他低语中的神秘人才是关键人物。从高尔登与西尔维娅听来的私语来看,老伍德熟知的古代秘闻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神秘人泄露给他的。
令人奇怪的是,像老伍德这样一个徘徊在生死边缘的老头子,言谈向来不受拘束,平日里全随着性子开口。但即便他独处一室,念叨些没有边际的傻话,说伏韦仑的黑帮头子是故作高明的小老弟、笑话康曼城的大学生是胆大包天的小淫虫、诅咒格威兰的军官是虚伪下作的搅屎棍,也从不曾提及神秘人的身份,每每说到相关的事情,都是用“那人”作为称谓,连性别都不敢说明。
“那人?很好,感谢你的耐心,高尔登小朋友,”伊利亚颔首致谢,展露令西尔维娅都不禁脸红的笑容,“格威兰学校的课业繁重吗?”
西尔维娅探出头,怯生生地说:“我还好…哥哥下午要学习马术与剑技,差点儿在车上睡过去…”
“贵族的课程真是古板啊。孩子们,去休息吧。大人之间的谈话,尽量别偷听哦?”
当两个孩子不安地走上二楼的卧房后,戴蒙德庄园迎来了它真正的主人。
戴蒙德先生谢绝了佣人与秘书的簇拥,唤老仆人来收拾他的礼服。但他足足在唤了三声,老仆人也没有过来打帮手。他略有生疏地解开纽扣,勉强抬高胳膊,别扭地脱掉礼服,交给赶来的女佣去清洗。等他从女佣口中得知老仆人正在会客厅招待访客,诧异占据了他的瞳孔。
他让女佣快些去处理衣物,他自己则快步赶到会客厅,看见了陪伴他长大的老仆人是何其平静地坐在沙发上,像是具被幽灵俯身的提线木偶,只能用双目来投射惶恐。
等戴蒙德先生看见访客的眼瞳,他便明白问题出在何处——
王室的人竟然亲自登门拜访,这既是莫大的殊荣,也是闻所未闻的危机。
到头来,伊利亚·格林不过是以王室的名义提了些与黑水探员相仿的问题。最为重要的一件,即是戴蒙德先生雇佣圣恩者探寻子女的行踪。那位圣恩者可是他出重金从康曼城请来的查案好手,拥有十分奇异的祈信之力,号称是无孔不入。
但在查访一段时间后,这位无所畏惧的圣恩者宁肯背上违约的骂名,也不愿再牵涉这宗看似普通的失踪案。他甚至警告戴蒙德先生,假如还想维护几代人的苦心经营,就别再追查儿女失踪的事情,还不如趁着年纪尚轻再生一对继承人来的划算。
在审判日结束后,黑水的探员找上门来,询问那名圣恩者的消息——没错,连那位替他侦查情况的圣恩者都在回到康曼城后消失不见了。
黑水的人只是告诉他,帝皇使者让格威兰的风气焕然一新,让他不用过度忧虑安全问题。可他哪里听得进去,便加大了安保的花销,甚至出重金购入合法的军火,最大程度上地应对潜伏在四周的危险因素。
伊利亚平静地端起茶杯,望着泡发的绿叶,笑容里多了些戏弄的意味:“仅仅是这样吗?戴蒙德先生?”
“是的,尊敬的…”
“我与黑水暂且不算是同一路的人。”
“既然如此,请恕我无可奉告。”
“嗯,戴蒙德先生,你会告诉我的——让你买下那套钢甲的人,是否来自黑水?”
“是…是?是…是!”
在失声泄密的惊愕中,戴蒙德先生总算明白老仆人的恐惧源于何处。
并非是因为访客流淌着奥兰德家族的血脉,而是由于她的另一重身份…
一位能力诡谲的圣恩者。
“戴蒙德先生,记得检视我赠与您的礼物,”既然得到想要的答复,伊利亚便优雅地戴回太阳镜,继而行礼告退,把虚魅的回音留这座庄园,“今日我们不曾交谈过生意以外的事情,对吗?”
戴蒙德先生亲自拆开礼盒,翻出那件软胶材质的血肉之塔,不过是稍作思考,便冷汗直流。他看向老仆人,从颤抖的膝盖里瞧出了同样的惊惶,唯有低声嘱咐:
“卓姆叔叔,帝皇使者的来客切忌透露给他人,切忌。”
伊利亚·格林猜得不错,对温亚德居民、尤其是富裕的商人而言,帝皇使者的震慑力远非黑水与王庭能够比拟。经过这番恐吓,她相信戴蒙德先生不至于将她出面的消息透露给黑水或者王庭。
现在她要做的,是拨通电话联络那家拍卖行,询问几件防盗箱再次拍卖的时间。可工作人员却遗憾地表示,屡次流拍的商品会失去现场拍卖的资格,只能放在拍卖行的网站上,用网络竞价的方式出售。如果她实在想体验现场拍卖的气氛,不如考虑参与最近的一场拍卖会——
她挂断电话,登入拍卖行提供的网址,成功检索出那四件捆绑销售的防盗箱。防盗箱的出售页面显示的浏览量非常低。相较于枪炮护甲这类紧俏货,这些第二帝国末期的古董铁箱实在诱惑力不足,至今仍没有人愿意出价,哪怕起拍价仅为五十威尔。
原因是运费自理。
即使同城运送,这么四坨大铁箱的搬运花销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还要看送货员有没有闲情来费劲跑腿。
伊利亚掏出银行卡,输入卡号和住址后参与竞价。不到十二个小时,竞价的时限就结束了,她成功以原价买下这四件平平无奇的防盗箱,外带支付给货运公司一百四十多威尔的搬运费。
这次,连她也要感慨格威兰的人工费未免过于高昂。等到第二天中午,四位懒散的搬运工才用推车装着防盗箱,一人按响门铃,一人手叉裤兜,另外两人拆着弹力绳,齐声催促着:
“您好?您在我行拍下的商品已送达,请开门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