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蕴藏着精巧机关的石碑,确实束缚着活生生的人。
哪怕这个人再不是人类的模样,还失去了语言的能力,也无法用神态表达情感,但抽搐的肌肉仍旧体现着他的活力,证明他是沉浸在痛苦中的人。
齿轮碾压着致密的骨骼,滑槽拉扯着柔软的神经,杠杆敲击着肥硕的内脏…
机械与血肉谱写出一曲交响乐,在机关归位的奏鸣曲里把石碑复为原貌。
伊雯拍起胸口,竭力咽回涌入喉头的胃液,在弟弟面前维护姐姐应有的威严。但赛尔却跑向了别处,如那些着了魔的游客一样查看起别的石碑。
不,不仅是石碑,还有薄如蝉翼的皮鼓。每当游人伸手敲击鼓面,鼓中就会传出声似象群的悲鸣,彷如异次元的怪兽藏匿在鼓中,被战胜它们的伟大使者煎熬折磨。
皮鼓上写有细密的文字,同样讲述者受刑者的罪孽。这位被使者扭转为鼓皮的罪人是一位靠皮肉生意玩弄男人,进而破坏他们家庭的恶女。使者裁定她败坏社会风气,便将她压缩为两张鼓皮,将为她抛妻弃子的蠢货包在鼓内,让他们的血肉永远亲昵在一起,痛苦无垠。
赛尔不顾姐姐的呼喊,自顾自地狂奔起来。他跑遍处刑场的每一个角落,看到了数不清的奇观。帝皇使者貌似热衷于将罪孽深重的犯人制作为艺术品,用过目难忘的形式来惩戒这些人的罪过,不容讨饶。
石碑与皮鼓已经是较为仁慈的刑罚,那些结合了电力、化学与物理学的“展品”最是令人窒息。
最为残酷的,便是一具具隔离在展柜里的人体。这些人被腐烂的畸形所充斥,又在腐烂到丧失生机后重获生命力,继续着腐烂的过程。他们要么呻吟着痛苦,要么在麻木中抽搐,就像电影里的活尸,令人不寒而栗。
这些倒霉蛋是某场核泄露事故的负责人。他们在知晓核电站故障后拖延时间,隐瞒不报达数年之久,导致数百万的居民被辐射尘埃毒害。当勇敢的记者检举了他们的愚蠢行径后,帝皇使者消去了无辜者所受的辐射,继而剥夺这些人的行动能力,再把他们囚禁在隔离辐射的展柜里,用强度适中的辐射源持续照射他们,让他们清醒地体会肉身腐烂、意识模糊的痛苦,且永世不得死亡。
展柜外,还有不少学生平淡地拍照保存宝贵的辐射病程记录。他们还感激使者的伟力,若没有使者,他们上哪去研究如此稀少的病例呢?
赛尔不用想也明白,这该算是最痛苦的刑罚。比起这类眼睁睁目睹躯体腐烂而不能解脱的酷刑,还有一堆独特的展览品陈列在不显眼的地方,正受着学生们的鉴赏与议论。
这些展览品都是个头矮小的骨架标本。在南方,年龄低幼不仅不是免死金牌,反而要罪加一等,皆由帝皇使者亲自裁决。而被判决为死刑的少年犯,就能真切地体验到帝皇使者的仁慈之心。
使者不会放他们永世沉沦痛苦之中,他们如何害了人,使者便以相同的方式处死他们,然后剥离他们的血肉,把他们的骨架标本集中摆放。接着,使者会安排记者来报导、随机抽选高中及以下的学校来游览他们的罪行与死亡时的丑态,用来警示学生莫要在校园内干违法犯罪或欺凌他人的勾当——
一旦落入使者的审判庭,不知敬畏法律与道德者便会落得惨淡收场。
在姐姐的哭喊声中,赛尔总算回过神。他拼命奔向姐姐,护着姐姐逃出这座少儿不宜的处刑场——不,这哪里是处刑场,这分明是帝皇使者独创的犯罪者警示基地,是独一无二的酷刑博物馆。
迟到的大人们还没来得及踏入处刑场边缘,就给两个惊恐万分的孩子拉回车上。文德尔一家硬是六个人挤进一辆出租,催着憨笑的司机师傅载他们去博物宫游历。
半路上,司机谈起了博物宫的传说。
教历史的老师都说圣城的博物宫曾是奎睿达家族的宫殿。这个奎睿达家族可不简单,早在帝皇治世的第一帝国时代,奎睿达家族已经独占武神的殊荣,把武神的传承垄断在他们家的血脉之间。帝皇消逝以后,他们更是成为足以与圣堂并驾齐驱的势力,统治着相当于如今共治区百分之四十的领地。
直到奇罗卡姆·拜因·亚瓦伯在圣堂的斡旋下登临大元帅之外,采用雷霆手段打压异己、拉拢盟友,奎睿达家族的气焰才日渐消退。即使如此,奎睿达家族仍在奇罗卡姆执政的第二帝国里占据一席之地,是唯一一方能以私人身份推举帝国元帅并掌握一整支神圣军团的势力。
在帝皇使者行走大地并摧毁第二帝国之后,奎睿达家族更是理智地向格威兰人投降,既替帝国保留了唯一一支神圣军团,也替他们自己赢取了最后的筹码。
毕竟执行战争的指挥者不算战犯,就算他们的士兵在交战区杀戮平民、侮辱妇女,公正的军事法庭也会通告全世界,说那都是士兵的过错,与他们这些无辜的指挥者无关。
在司机的嘲讽中,文德尔一家来到了圣城的博物宫。这是一众典雅的圆顶建筑群,点缀着圣职者方有资格使用的金色纹路。博物宫的门票虽不贵,却不太舍得为儿童优惠。气鼓鼓的伊雯因为要买成人票与售票员争吵了好久,非要弟弟哄她才肯进馆参观。等真正走进博物宫,她立马被金灿灿的珠宝服饰吸引得挪不开眼睛。
奎睿达家族的藏品相当奢华。拿某代武神爱妻所着的婚裙来说吧,这件婚裙由黑天鹅的羽毛编织出主体,辅以金丝交织出骨架,挂上白珍珠与紫宝石增添色彩,造价不可估量;再看武神后代使用的家具,无不用上等的檀木,装饰以黄金、琥珀与黑水晶,也不怕半夜点亮油灯时被晃花了眼,跌个头破血流。
赛尔的兴趣与伊雯不同,他更愿意欣赏奎睿达家族收藏的武器。优雅的弯刀与硬朗的钢戟是侍卫的搭配,宫殿的主人偏好华美的艺术品。他们热爱异种精钢堆叠锻造出的花纹,钟情于扭转钢铁时形成的图案,设计出了图形繁杂如宗教画作的美丽刀剑。
其中,以末代武神的先辈最具大师气派。这位锻造天才是奎睿达家族倒数第二位武神,按照他生平传记里的记述,他并不是个热衷祈信之力的战士,仅是因为父亲斥责他沉迷无聊的钢铁锻造,他才前去挑战身为武神的曾祖父。在击败曾祖父后,他不得不遵守帝皇的训诫,亲手杀死曾祖父并夺走武神的名号。
那以后,他虽为自己赢取了武神的荣誉,且无需再担忧父亲的训诫,但他始终为杀死亲人所自责。于是他沉溺在锻造技术的钻研中,彻彻底底地成为了一名铁匠,直到他的子孙中诞生出一位新的挑战者,在正面对决中击败了他。
他本应在决斗败北后死于新任武神的剑下,但他恳求后代满足他的愿望——他要为打败他、解脱他的英雄铸造一座铜像,他想锻造出形似帝皇利刃与神圣之钺的陪葬品,他想在归往天国后继续精研金属之道。
新的武神容许了他的请求,等他完成愿望方才赐他死亡。这位宽容的武神正是末代武神,一名被抹去名字的叛逆者,一名深入遗忘之地的罪人——
当少年望见两柄由武神仿造的圣器时,他看到了两位武神交战的过往。他们受金芒覆体,拼斗到祈信之力枯竭,威势足以分割大地与天空。等他们决出胜负,落败的前辈会心一笑,对胜利的后辈送上一句难以理解的忠告……
爱上外来者的代价是折磨,我的子孙。
少年看见了,胜利者的身边站着一位灰发灰眸的女性。她不卑不亢地祝贺着新任武神的诞生,对旧武神投以饱含怜悯的目光…
不,不对。
这位灰发的女士相貌太过亲切了…这不正是元老的爱人茉亚吗?不,不…少年敢确定她们并非同一人,她们虽有着吻合的外表,眉眼间的神态却是天差地别…
想要明白她们之间究竟有着怎么样的故事,少年唯有借助视界去探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