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丝,你说,我们为什么要蠢到听他们的指令?我们为什么不能学习中洲人的先进经验,把仇恨公理与惩罚结合在一起,谁折辱了我们,我们就抽刀向谁?”
露丝放下手里的汤匙,犹疑了许久后拿来茶水漱口。喝完茶,她不经意地张望着四周,问:“戴维,说句实话吧,王庭最近又怎么了?”
“老套的公权私用罢了。露丝,您能想象到吗?我们好不容易盯上诺克·怀特这条线,千辛万苦才争取到上峰的授意,务求努力查实缇洁雅殿下的罪证,但我们的直属领导却抽调黑水的探员和圣恩者去充当嫌疑人的护卫,更瞒着我们这些跑腿的小兵,企图蒙混过关…”
戴维讲述得越多,露丝的心跳越重。根据戴维的说法,缇洁雅公主竟然越过国王私自命令黑水派出圣恩者与安保人员护送她的情夫回故乡一游,且务必保障她情夫的安全无恙。这般无理取闹的要求,戴维的领导谢尔德不仅没有拒绝或揭露,反是暗中应允,派出最精锐的人手护卫一个小白脸的安危。若非戴维留了一步暗子,瞒报了维莱·麦考夫在温亚德收编到的两位便宜圣恩者,且安排两人在伏韦仑隐秘行动,不得向维莱以外的任何人报备记录,否则,他至今都要给领导蒙在鼓里,当一个疲于做无用功的冤大头。
听完戴维的陈述,露丝一拍餐桌,把所剩不多的清汤都震出了碗中。她指着戴维的鼻子,措辞激烈到险些失控:“你他妈…你疯了!隐瞒不报,私自行动,勾连结社…哪一项罪名单独挑出来,都能判你坐二十年牢!”
“小露丝,你说的这些罪名,谢尔德他们都犯过,哦不,他们还要多加三项——顶撞上级,抗命不遵,忤逆王庭。比起他们,我的罪责何尝不是鹅毛细雨?”
“滚蛋!他们想拼打高位,他们想讨好王室,那就遂了他们的心意,叫他们乐此不疲吧!你又不是他们那样的贪权小人,就算模仿他们的手段恶心别人恶心自己,你也爬不到他们的位置,又何必瞎操这些心?”
“因为我受够了他们的气,我不服,我恶心。我后悔自己追随的是一个嘴上家国情怀,实际爱慕虚荣的俗人。我恶心自己相信了他的鬼话,真以为一个人要坐上了足够高的位置才有能力去改变不公。
我看明白了,露丝,格威兰与北共治区没有本质区别,在王庭权贵的眼里,我们都是牧场里的牛羊,不同之处仅在于格威兰是他们自家的牧场,他们需要做些表面功夫来粉饰太平。而北共治区是他们从邻家抢来的地盘,自可以多盘剥虐待,无用受困于道德秩序。”
“好好好,你说得好,说得对!但你能做些什么?告诉我,你又能做些什么?别对我说像个小孩子一样胡闹就是你的底牌?拜托,你醒醒吧,你弄得这出乱剧,在他们看来,还不如受了父母气的小学生往沙发里藏的大头针来得危险!”
“他人赠我与果浆,我当还之以蜜糖;他人赠我与棍棒,我当还之以刀枪。”
“戴维,你也学神棍念起教典了?别了,凭你这副德行,诓不到信徒来捐钱。”
“那我该如何?追随谢尔德的步伐,信服他的格言,奉行拯救他人需要先保全自己、改变社会需要先身居高位的那一套处世哲学?
算了吧,我还不如膜拜帝皇,请祂赏我些力量,让我有充沛的祈信之力,能够在我看不顺眼的地方大杀特杀。这样一来,虚伪无耻的人统统都下了炼狱,格威兰就真正清净了。”
“行了,说说你的计划。”
“正如我刚刚所说的,纯粹是以怨报怨,把我受过的恶心、把我遭过的罪挖出来喂给他们尝一遍。”
“你的用词能稍微雅致些吗?刚吃完饭,你也说得出口…”
戴维捏着调羹,让这件精巧的银质餐具在指尖飞旋,玩味地笑出了声:“我刚准备开动,你自便喽?小露丝?”
她正翻起白眼,想骂戴维越发地没个正形,但话到嘴边又无法出口,反而憋出了一种狐疑。这狐疑又发酵为惊讶,萦绕在她的咽喉,酸苦难忍。
露丝可算反应过来,戴维安的是什么心——
他是摆了回暗藏杀机的宴席,吃定了自己。
犹豫之中,阿格莱森的电话拨了进来。露丝算是松了口气,急忙借口躲到卫生间去,一边怂恿阿格莱森去灰都大学摸索情报,一边斟酌是跟戴维同流合污还是自保清白。
通话没持续多久,阿格莱森便嗅到了异样的气息。他敢说,电话对面的女人不是月经失调就提早进了更年期,再闲扯定要挨一顿臭骂,得不偿失。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继续打包配送用的外卖箱,还没装好一次性餐具,便又听到了令人头大的啰嗦:
“和恋人吵架啦?哎呀,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有斗嘴较劲的工夫,不如多攒攒钱,多去帝皇的城市旅行,等你们见识到了神圣的奇景,莫管是争执还是怄气,你们都提不起劲啦。
去吧,工作要专心!再漏掉外卖箱,当心经理开除你。”
“嗯,多谢艾娜克赛斯婆婆关心。帮我在老板面前美言几句啊,好容易找到的活计,万一丢了,我得把肠子都悔青了。”
应付完多话的老精灵后,他抱起外卖箱跑出了餐馆,骑着小摩托直奔灰都大学的生活区而去。
见到巡逻的门卫后,他笑嘻嘻地行起了军礼,讨好地请人放行:“行个方便啦,东三区一零五栋。他们叫了份土豆番茄牛肉汤,等他们出来取,早就凉成糊糊,又要害我拿差评啦。”
“行,时速不能超过二十迈,否则罚单一张,懂?”
门卫吹声口哨,便替阿格莱森开闸放行。他们成天见这博萨人来送菜,混都混熟了,自然无心刁难。再者,东三区都是独栋,能住进去的全是富家子弟,他们更不愿得罪,即便校规不允许外人进入生活区,他们也懒得遵行。
“二十迈…二十迈…”阿格莱森把车速降到与行走无异,细细观察起生活区的建筑分布与路线设计,顺带轻嘲两句,“有公制不用用旧制,说公里时会死啊,他奶奶的鳖崽子。”
送完外卖后,他装出不认路的模样,慢慢拐到了斐莱·奥洛罗曾经居住的宿舍楼。与四人合住的独栋别墅相比,七层高的矮楼明显寒酸了许多。即便是同出帝皇之手的建筑,亦不能摆脱档次之分。
或许这并非它们的原貌,而是经由后人之手修缮出了奢简之分?
阿格莱森可没空走神。他停好摩托,以腹泻为借口请管理员通融,成功地溜进了宿舍楼,悄摸摸地钻到了目标曾居住的宿舍。
由于学生失踪,这间宿舍已经被警方贴了封条,许久未有客光顾。阿格莱森刚撬门而入,便给尘埃呛得鼻腔发痒,险些打了喷嚏。他搜罗起斐莱的书桌与床铺,却找不出被遗漏的线索,不免感叹灰都的警探还是有些真本事,并非像往日打交道时那般废物。
他推开窗户,俯瞰静谧的宿舍区,只见学生们多是捧着书到草坪上沐浴阳光,静悄悄地不出一语。
但静谧很快被不协调的欢笑所打破。一群着装奔放的青年男女有说有笑地穿行过草坪。沉迷于起书籍的学生戴起耳机开启降噪模式,等他们走后才不屑地摇起头,难掩讥讽之情。
见这帮人奔着脚下的宿舍楼而来,阿格莱森立时明白,是艺术学院表演系的学生回宿舍休息了——
不妨留在此处,刚巧听听他们聊哪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