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少年摆脱惊愕,房屋里传出一位中年男人的声音:“珀娜?推销宽带费的又来了?给他们说,想要咱家换网又不半价优惠,免谈!”
少女没好气地揉着头,憋了好半天才懒洋洋地喊道:“爸,不是啦,是有外国人来做人口统计啦。”
“外国人?”
几分钟后,寂静的空气被浑身汗液的中年人熏成了机油味。男人叫女儿回屋待着,自个儿俯视起不安的少年,问他是要自家做些什么。
待少年解释来意后,他郁闷地哼了声,转身便要甩上门。到头来,还是少年许诺愿意用金钱补贴耽误他被耽误的时间,他才允许少年坐到客厅,解答起少年的疑难。
原来,约摸二十年前,圣城的警局是派人上门问过他话,害得他的父亲提心吊胆了好一阵。警察来到他家,主要是为了询问他的父亲是否认识一个神智失常的女人。那女人不仅自称为珀仑尼雅·潘达拉,还说自己是潘达拉家的人,打小便住在这里,而父亲便是他。他的父亲听闻警察的消息后,是笑得合不拢嘴,因为他那会儿还是个高中学生,连女生的手都没摸过,上哪去给他添个二三十岁的好孙女来养老?见警察不信,他的父亲还带警察翻了家谱,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家从没有珀仑尼雅这么个人,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待他高中毕业,他选择去技术学院学一门手艺,到车行干起了修理工的营生。工作没两年,他就与亡妻坠入爱河,有了爱情的结晶。在他替女儿起名字时,他的父亲已经有些老年痴呆,见到了孙女只懂得说好。当他和妻子为女儿的名字起了争执时,他的父亲忽然念起了珀仑尼雅。
在中洲语里,“珀仑尼雅”有着彩虹之意,他的妻子认为这寓意美丽的词语适合当女儿的名,容不得他反对,当即决定了女儿的姓名——
珀仑尼雅·潘达拉。
讲完过去的故事,男人点了根香烟,喝了口水润嗓子:“行了,小朋友,你是博萨来的记者吧?你要问东问西写故事写新闻,我也答复你了,钱呢?可别不守信,给博萨人抹黑啊。”
眼瞅着再问不出什么,赛尔遂把兜里的现钞都给了他。拿到钱后,他的态度缓和了很多,甚至喊出女儿替客人泡杯热茶来送行。见到父亲手里的钱,珀仑尼雅的眼里都笑出了星星,更搂着他撒起娇,求他分点儿票子供自己去麦格达参观索菲拉·阿努尔的演唱会。但父亲无情地拒绝了女儿,只叫女儿赶快把笔记本电脑拿来,他还得看看今天的股市行情。
珀仑尼雅搬来电脑,气呼呼地摔上了卧室的门,抱怨声清楚到隔墙可闻:“炒股炒股,一个子儿都赚不来,养老的钱都赔进去了。妈就是给你气过去的,死老头。”
男人没有理会女儿的诅咒,而是两眼冒光地盯着屏幕上的红绿线,时而捂着心口,时而拍桌叫劲,全然无视了身旁那位啜饮热茶的外国少年。
喝完杯中的茶水后,赛尔摇摇头,走到卫生间倒掉了茶叶,如释重负地走出潘达拉家的房子。为了调查生母的往事,他从博萨跑到南共治区,可终究是一无所获,白忙活了几个月。
世上之事本就无法样样顺心如意,多他这一道挫折与遗憾又何妨?
罢了,他是该放下生母的事情,尽早赶到康曼城办好在晨曦接受的委托,顺便与朋友再会了。
他捂着空荡荡的肚皮,到大街上寻觅能够帮他饱腹的餐厅。他不知转悠了多久,才在一家焦香沁脾的店铺前收住了脚步。这家店的招牌写着酒肉专营,门后尽是客人碰杯的声音,似乎生意尚佳,想来口味不差。
他走进店里,却发现不少客人生着黑头发和黄皮肤,嘴里嚷嚷着的还是标准的梁语。
言谈之间,少年能听出他们是朝晟的兵。虽好奇他们为何跑到圣城度假,但少年更急着填饱自己的肚皮,便跑到柜台,问忙着算账的老板还有没有空位可坐。
“哎呀,小弟弟,包厢都给人预定完了,散桌…我瞧瞧,没闲着的啊。要不你等等?来,店里有果盘小吃,稍微侯一会儿就有空位置喽。”
“好吧,我等等——”
他接过老板递来的果盘,刚要找把凳子歇息,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捏住了肩头,寸步难移。
不待他回头望是谁来拦路,欢喜的嗓音就宣告了来者的身份:
“小武!哈哈哈,跑来玩不跟姐姐我说一声?可给我逮住你了!”
逮住小武的还能是谁?自然是跟战友们来开荤的李依依。方才小武进了店门,她便有心留意。等认清了小武的正脸,她是乐得难以自制,便偷偷潜了过来,把小武抓了个正着,硬是抱着久别重逢的小可爱去战友们中间炫耀,边说着还揪起小武的脸蛋,跟抓弄猫猫狗狗似的折腾起来。
听完两位年轻人的故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灌了瓶黑啤酒,搭着木灵阿尔的肩,醉醺醺地笑翻了天:
“一个旅游,一个当兵,能在圣城撞上面,可谓老天保佑,难得啊难得。我看,娃娃哎,你俩得干这一杯,谢谢老天爷,也谢谢你俩的命,是不是啊,好兄弟?”
阿尔捏住他的手腕,利落地抢过了他的酒瓶,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垃圾桶里:
“老吴啊,诱骗未成年人饮酒怎么判来着?倚老卖老惯了,欺负到小娃娃头上了?老板,上一碗醒酒汤,我教你煮的那道!”
趁着木灵解围,小武抓住机会挣脱了李依依的臂弯,挪到了无人敢招惹的木灵身边。有阿尔护着他,李依依再不好造次,唯有催着他自我介绍,跟好脾性的教官谈谈老家的趣闻。
“你也是林海的老乡?还住在木灵的村里?家里的姓氏是哪个,说说看?没准我们还是远亲呢。”
“是‘文德尔’。”
谁晓得,听到他的木灵姓氏后,阿尔笑得直打老吴的脊梁骨:“啊呀,老吴,他还真是…小娃娃,咱俩算是同族啊,你的父母是哪家哪户的后生啊?羞啥子嘛,木灵可不扯谎,我还能诓你?”
尽管小武很想说他可从没见过言谈如此梁人化的木灵,但他仍然乖乖介绍了家里的情况,把妈妈、叔叔阿姨以至于活在大人口中的外公外婆都提了一遍。而阿尔也掰起了自家的族谱,跟他攀起了亲戚。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硬要较真的话,阿尔还真算是他的远房亲戚,不过辈分高了他三辈而已。
聊着聊着,阿尔摸了摸他的头,满怀冀望地感叹道:“相遇即是缘啊,来,小李她叫你小武,我也照着她这么喊,小武你不介意吧?”
“没事没事,这本来就是我的名字嘛。”
“小武啊,来了就是客,看你一进店就急着吃点心,怕是饿急了,来,盘子里那条就羊腿归你了。敞开吃,别生分,你和小李都是林海出来的,算是咱们同乡,要是没撑圆肚子,可就是不给我面子了啊?”
主人热情至此,小武又岂能拂了他的美意?
受李依依的撺掇,战士们不仅帮小武拿了套新餐具,还唱起了军歌,庆贺教官、战友能在离家千万里的异地碰见同乡、故友。他们的热情太夸张,甚至让小武心生尴尬,揣测起是不是酒精泵动了他们的热血,叫他们一个个都比自己更精通自来熟的深意。
要说谁喝得最高,那必定是面目棕红的老吴。好面子的老吴灌了太多啤酒,光厕所就跑了三趟,每次回来都自叹不胜酒力,然后又经不住战士们的劝诱,咽得是一口比一口起劲。喝着喝着,他吹起了水,搬出年轻时的光荣事迹来恫吓大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