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辆重型卡车装载着足足五千吨的干粮、罐头与盐糖果蔬,驶入了珀伽城郊的某座仓库。从外观上看,这座仓库年久失修,怕是存放不了任何货物。可等守门人核对完来者的身份并开启仓库的大门后,那阴寒的冷气告诉巴尔托,内在丰富远比表面光鲜更具有价值。
在工人们卸货时,巴尔托分了看门人一根烟,到空地去吞吐云雾。他问看门人商品存放在这儿安不安全,看门人却叫他放一万个心,还说这里证照齐全,专向几家大型超市供货,任谁也查不到他们头上来。
他还想聊聊珀伽近来的治安情况,却被一通电话叫到了僻静的地方。他知道是真理教的老朋友来向他道谢了,便谦逊地推辞两句,说:
“你们想走什么门路出掉这批货?以你们敢在城里劫持圣堂高层的行事作风,我猜全珀伽的地头蛇和政要见了你们都得退让一步?但要是走他们的道,他们岂能放着油水不刮,白白替你们销货?”
“你的顾虑不无道理,我们也考虑到了这一层面的问题,但不借着他们的手,我们也找不到更合适的销路。”
“你们不是最讨厌这些人,终日为推翻他们做努力?怎么现在反倒帮他们赚钱了?吃亏的可是你们,肥了的是他们的腰包。相信我,赔本的买卖做不得。”
“何必计较那些蝇头小利呢,怀特先生?假如一时的亏损能换来竞争对手的垮台,何乐而不为?总之,市民急需的生活物资我们送来了,更多的生活必需品亦会在日后跟进,他们没有理由再坐见物价飞增,借此从人们的手里搜罗钱财了。除非…”
“除非他们给眼前的金银闪昏了头,把脑袋埋进珠宝堆,冒着被憋死的风险去体验受钱财掩埋的快乐,对吧?”
“与聪明人聊天总是愉悦的,我们期待后续的合作,怀特先生。”
巴尔托吐掉燃尽的烟蒂,打着舒畅的哈欠踩灭了星星的火点。可不论他多么用力地碾压泥土,烟头的灰烬依旧是闪闪发光。他爽快大笑,向倔强的烟头认了输,说:
“等我回伏韦仑,该催催老家伙吐出值钱的药剂了。镇痛药和消炎药,抗生素和维生素…哪样最值钱,哪样油水最多,就挑着哪样运,是吧?”
“是。车队的事我们自会安排,目前来看,五十辆重型卡车还是远远不足,即便是五千吨的面粉小麦,也只够一百万人吃十天,光是珀伽的常住人口便有一千一百万之多,这么些东西,撑过一天都难。”
难,确实难。在书桌前埋头苦读的海芙蕾拉虽不清楚城郊的隐情,却能从父母的交谈中得知城里的糟心事。
自回到珀伽后,贪玩的海芙彻底改了脾性,再不跟社会上的小混混小太妹去游戏厅了。她求着同学和老师发来复习题和知识点提纲,拼命补足落了两年多的功课,等到这一届初三的学生升学了,好跟他们同考,力求摸到市立高中的招收线,夺得晋入高等学府甚至国外学校的资格。
她忘不了坎沙的那句忠告——去外面闯荡也不错,是吧?
反正啊,别留在麦格达、别留在共治区就好。
但父母近来忧心忡忡,不免让她关注起珀伽的经济与治安问题。这半年多来,格威兰驻军打击叛乱组织的力度有所下滑,叛乱分子已然潜入市区,不时干些打劫官员、富豪圣职者的勾当,偶尔还玩票大的,比如用爆破物袭击银行保险库、为拦截运钞车在闹市区上演枪战的戏码。
有传闻说,这堆破烂事全要赖在真理教的头上。这一教派建立于帝皇使者获封武神名衔之前,百年来默默无闻,近十年方才兴起。他们与盗匪和叛军勾结,在边远地区发展壮大,时常袭击驻军与无辜的乡民,风评极差,是恶贯满盈的恐怖组织。
但网络上却流传着不同的说法。很多人声称真理教是一支以捍卫中洲人主权为纲领的正义之师,从不做迫害平民百姓的勾当。新闻媒体所宣讲的诸如屠杀平民、绑架富豪、炸弹袭击和银行抢劫的黑锅,都是各地的黑帮和驻军做的孽,真理教只是在替万恶的格威兰狗腿子背锅。他们还发出了很多录像,力证在边远地区枪杀平民的恶行出自驻军的手笔,与真理教无关。
支持他们的人占极少数,反对他们的人占大多数。他们发送的视频多因举报被删除,他们的账户也因违反社交平台的规定而被封禁。人们不相信叛乱分子会专注于攻击驻军和政府要员,正如人们并不相信驻军和官员一心为了他们而去平叛。
这几日来,人们对真理教这类叛乱组织的怨恨更是沸腾到了顶点。根据市政厅与圣堂的通告来看,由于叛乱分子日益猖獗的恐怖活动,产粮地、工业区的供给量飞速缩减,部分交通要道亦不再安全,物资流动与商品运输成了无法解决的难题。在这种情况下,很多富裕的城镇是有钱也买不到生活必需品,导致食物药品的价格节节攀升,且屡屡断货,千金难求。
从父母对菜价的议论里,海芙听出了难掩的忧愁。按他们的说法,这两天,白菜和香芹的价格竟然涨到了两百迪欧一市斤,且每每上架便被哄抢一空,有些抢到菜的人还令摆地摊,把价格抬高到两倍叫卖。
这哪里是在卖菜,分明是在抢钱!菜不吃了,去买肉吧,肉的价格更令人触目惊心,彷如名牌公司限量款的奢侈品,唯富人方有资格享用。只靠米面应付,米面的售价也远超往昔不说,营养不均衡就是个头疼的问题。幸好,海芙的家里还备有两盒维生素,她的父母每天劝她吃一颗,父母二人则是平分一颗,将就着对付过去。
最近,珀伽人都是节衣缩食,等候驻军赶快把叛乱平定。有人放开风声,说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格威兰富豪心地善良,向共治区捐赠了一大批生活用品,其中一部分已经越过边关,进入珀伽城区了。如果进展顺利,今天他们就能买到平价的粮食跟蔬菜,没准还能奢侈一把,配两盘水果和烤羊肉,犒劳犒劳煎熬了大半年的舌头。
海芙听得揪心,便提早结束今日的功课,自告奋勇替父母去超市排队买东西。当爹妈的哪舍得迷途知返的孩子苦着累着,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出门,但她还是拿锻炼身体的理由说服了家长,小心揣好钱包,向市政厅指定的超市进发。
她走在街道上,见行人比往年少了好多,连白日飙车的摩托青年都不见了踪迹,怕是被昂贵的油费赶回了家,与营养补充不到位的普通人一齐开启了待机模式,免得精力过盛,受不住节衣缩食的生活。
正走着,一位面熟的女孩与她擦肩而过,惊讶地唤出了她的名字。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离家出走前收留过她的好闺蜜,禁不住想拥抱过去,可又不能张开双臂。
最后,她释然地笑了笑,跟闺蜜握手问好,说一声许久不见。
闺蜜问她这两年是跑到哪里疯去了,连回信的电话都没有拨过。她没提麦格达的事,只说是到外周游一圈,不仅长了见识,更认识到了自身的幼稚,知道自己的无理取闹有多愚蠢。
现在她回家了,能不能靠着努力让一切从头再来,就看运气了。
闺蜜说她总算从小公主长成了大人——
她读初中那会儿是多么叛逆,爸爸妈妈都不让自己与她多往来,生怕自己被她带坏了。
记得她失踪的时候,同学们似是早猜到她会跑路,个个如预言家般推测她将会迎来哪般悲惨的人生谢幕礼。她真该回学校走一遭,洗洗人们的眼睛,让所有人都知道海芙蕾拉·奥莉菲蕾尔如王者归来啦。
她推推闺蜜的胸,叫闺蜜少开玩笑了——
同学们都升入高中,就像那散落的花朵,终将融入各自的泥土,如何故地重聚呢?
闺蜜告诉她,高中的日子不好过。习题集、试卷册堆积成山,老师也是二十四小时摆脸色,压抑得跟被家里关禁闭没有区别。
怕是珀伽的生活越来越艰难,老师们也不好混,遂把气头出在学生身上,找借口发泄罢了。
听到这些熟悉的话,海芙面前的闺蜜似乎改了容颜,是那么的雄壮又憨傻,叫她想捂着鼻子哭泣——
坎沙没错,高中的学业是会把人累出病。
可高中总还是要去的,正如粮食总还是吃、生活总还是要继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