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内部称他为上峰,连谢尔德都不过是他的忠犬、他豢养的一条猎狗,明白吗?坦白说,我认为在我向谢尔德申请进行调查后,我的大部分行动都处于他们的监视中,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你不用管上峰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我曾经也是忠于他的一员。但现在,我很难不怀疑他是学到了某人执政的精髓,打算通过我们的活动抓住无名氏的把柄,便于拉拢无名氏来丰满他的羽翼。
知道吗?我真想轻吻你的手背,感谢你雪中送炭——帝皇使者的孩子啊,一个朝晟人啊,一个拥有无法屏蔽的奇迹之网的第二巅峰圣恩者啊,一旦无名氏踩中陷阱,那精钢锻造的锯齿便会咬死他的腿,让他插翅难逃。”
“你不是刚说黑水里有人泄密?我——”
“大人的世界没有那么简单啊。你是放在明处的捕兽夹,在他们看来,任谁踩一脚都是抚了使者的逆鳞、必死无疑,也包括我。谢尔德劝你来找我,无非是变相威胁我,让我学会审时度势,理解他的苦衷、体谅他的难处嘛。”
少年冥思苦想,才记起亲吻手背是格威兰人传达爱情的礼仪。他虽明白戴维是想来形容感激之情上升到了何等程度,却仍旧暗自感慨——
兜圈子的表达形式大抵是刻进格威兰人基因里的天赋,一时半刻恐怕难以消磨。
沉思太久,不回答则无尊重。他遂拳锤心口,庄重地向戴维鞠了一躬:
“随时候命。”
戴维摩挲起下巴,蹭得胡茬莎莎作响。正摸着,他突然双手拍脸,扇得自个儿容光焕发,如同一头卸了骑士的战马那样松懈:
“文德尔先生,我不清楚你是愚蠢还是生来耿直,可万一我有你这么个孩子,我和我的父亲怕是会欣慰又头疼吧。
另外,耿直在格威兰语里表褒义,并无冒犯。”
“何时动手?”
“不急,后发方能制人——哦,我的好上司来电话了,有兴趣听听?”
少年点点头坐到电脑桌旁,查看起探员搜集来的线索证据。戴维则是打开免提,把音量降低至不会产生回音,而后按下接通键,说:
“谢尔德,人我见到了。不过我诚心劝一句,想拉近与帝皇使者的关系,不如换个方式,别这么俗气。”
“戴维,你对我的成见太深了。第二巅峰的圣恩者能提供多大的助力,难道你没有清醒的认知吗?”
“那我还要为冲撞上级说一声对不起了?谢尔德,我们不妨把话说明白些,你到底是想逮住元凶,还是想捏住谁的小尾巴呢?”
“话不能乱说。戴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一个人坐在哪个位置上,就该履行哪个位置对应的职责。你埋怨我攘权夺利、尽做些两面三刀的勾当,殊不知我也有自己的难处,不比你们轻松。有时候,我真想回到走出训练营的时候,做一个无拘无束的自由人,远离风雨忧愁啊。”
“行吧,各自体谅。谢尔德,我有两个方案,一是让文德尔先生切身参与后续的侦缉,配合我们拿住他的疏漏,借帝皇使者吓破他的胆,让他方寸大乱;二是让文德尔先生寻找洛戈森集团雇佣的袭击者,给洛戈森先生一个深刻的教训。我想,这种内部问题内部消化的提议,文德尔先生也没有理由拒绝。”
“很好,戴维,你自行定夺吧。”
“我自行定夺?我什么事都自行定夺,那还要你这个上司干什么?”
“你身处一线,最了解灰都民众的意见。让你定夺,是信任你的体现,不要辜负了我们的期望。去吧,尽早下决心。”
“哦,感谢信任,谢尔德。”
电话挂断,戴维看向满头雾水的少年,笑出了现眼的丢人态:
“孩子,学到了?不要以为这种人是酒囊饭袋,只会用近乎智力障碍的话术应付下属给出的选择题。他们只是浑身抹油的滑头鬼,不愿意肩负任何风险,把抉择之后的责任推给下属承担罢了。”
“要等多久?”
“我尽快。你待在这里,暂时不要走动,也不要用公共网络发送关乎案情的信息。等我筹办齐你的装备,我再回来找你,明天,不,明早。切忌外出与电子通讯,如今稳重为先,浮躁不得。”
“我明白。”
“另外,若是露丝问起我们之间的谈话,你就说我在跟你讲解无名氏的侦缉档案。”
“明白。”
“露丝?歇够了吗?进来讲话。”
门打开时,露丝正拿着手机,眼神无比凝重。她望向笑容轻浮的戴维,把手机屏幕里不断累积的通话时长展现出来,说:
“失去阿格莱森的联络了。”
“什么时候?”
“刚刚。”
八分钟前,阿格莱森刚拨完伙计们的电话,叫大家先回到店里等他。他自己则是靠着墙,运转起加强肉身的祈信之力,把断裂的肘部骨骼捏回正位,再撕咬外套缠定臂膀,让随肉体增强代谢痊愈能力尽快修复创伤。
做完这一切,烦人的手机又在裤兜里振动。不用看,他也知道是没有好脸色的舍丽雅探员又来催命了。他两指捏住手机,接通电话后把手机往肩头一夹,忍着痛懒洋洋地骂道:
“你们也看到了,刚才多险啊?为了你们,我前后跑了半年多,挨多少白眼谩骂,今天还无故断了条胳膊,他妈的,医疗费不能我出,必须加价!”
“加到多少?一千一百万?”
“成。”
“预约灰都最好的骨科大夫也花不了五十万,别贪得无厌,阿格莱森。旧区的黑诊所很多,先找一家去包扎好,费用由我们报销。另外,这些天注意隐蔽,我有预感,不等消息传开,就会有人找上你。
如何与他们周旋,靠你自由发挥了。”
“哼,预感?女人特有的第六感吧!女人的鼻子比爱偷腥的猫还灵,看来这话不假。”
“埋怨无用,阿格莱森。我们付钱你做事,公平交易风险难免,忍忍吧,实在讨厌我,我申请上级,立马换个人与你联络。”
“别、别,别!我还指望您发发善心,赏我点人间春色呢!”
“调戏女士不是好习惯,阿格莱森。”
“舍丽雅探员,你知道吗?在博萨,在我小时候,在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流行着一些以圣恩者为主角的小说…说什么圣恩者刀枪不入,浪迹在大地上,见世间有欺压不公便奋力拼搏,当官的有钱的一律都打倒…得罪的人多了,就有人算计他,给他的酒里下毒药。
嘿,这毒药说来真怪,既不是蛇毒也不是河豚毒,配得是一堆兽角草药…喝进肚子里,是该瞅准肝肾胃,把人药个肌肉痉挛吧,可它没有啊,它没有啊,它竟然、竟然有解药啊!
哪来的解药啊,狗屁不通!但他偏生那么写了,我能怎么着?我就绕着她的头发…缠在指头上,软软滑滑的,我跟她说…说解药…
解药是他娘的什么?是他娘的找个没破膜的女人睡一觉!我干他娘…我读不出口,给妹子笑话了…
后来,我悟了,拉不出屎的东西,他根本没见过圣恩者!他写他的妈!写他无中生有的婊子妈啊!”
阿格莱森在吼些什么,露丝压根听不懂一句。
因为那是博萨人才会说的话。
她试着命令、劝解并祈求,但阿格莱森的声音还是那么狂暴。终于,似是有什么物体摔在地上,失控的宣泄戛然而止,扬声器里只余电流在滋滋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