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蜡像借无名氏的权威发出恐吓以后,他的心跳反而平缓了许多。他就猜到黑水的人准备了多套方案,绝不会把宝都押在他身上去玩孤注一掷的豪赌。现在,他要做的便是拖延时间,拖到无名氏自乱阵脚、拖到黑水的人杀入庄园解救他。无名氏再厉害,还能藐视王庭内的贤者,跟黑水的人硬碰硬不成?
时间,时间,他自觉用不了多久时间,遂抓紧时间享受在别的地方绝对体验不到的贵族生活。期间,他差不多逛遍了庄园的每一个角落,也在脑子里描绘出这座庄园的地图,丈量出庄园的大致面积。约摸一百五十公顷的庄园内,多的是他不能涉足的禁地,譬如某些明显是在招待贵客的房屋,以及散发出骇人兽嚎的囚园。庄园里分明没有监控摄像头,但总有一座蜡像在他踏足禁区前拦住他的脚步,似乎有人时时刻刻注意着他的行踪,把他的小心思尽收眼底,让他没有自由可言。
正因于此,阿格莱森仿佛被拷上了无形的枷锁,在沉闷中远离了自由。而人一旦闷起来,即使面对培养多年的爱好也难以提起兴趣来,特别是他这样一个境遇不凡的圣恩者。他向蜡像提出的唯一请求,便是多来些美食与好酒,至于心心念念的女人?真见到蜡像送来的几位笑容僵硬的姑娘,他腹中的躁热之火立时沿着动脉燃烧,煽动着他挥出拳头,煽动着他去把蜡像碾成粉末。
这天,他正在花园里闲逛,却见一栋小楼里走出一位中年人。中年人坐上轿车,与蜡像握手道别,语气回味无穷:
“她简直是灌不满的魔壶啊!代我向你的主人问好,请转告他,共治区的形势严峻,该抽手脱身了,要是被他的老乡们套牢,可是一威尔都提不出来。而且那群人的声势太旺了,得抓紧时间敲打一下,若是放任他们做大,陆军那边会很麻烦,我们这边不好交差,大家都会很难堪啊。”
蜡像俯身道谢,目送轿车载着中年人走掉,然后转向阿格莱森藏身的树丛,再扭头离去。
阿格莱森禁不住抹了把汗。他刚要转身跑开,却见一座蜡像不知何时立在自己身后,恭敬又冷漠地邀请道:
“是时候品用下午茶了。阿格莱森,今日是主人第二次与你谈话。往后我们是朋友还是敌人,就取决于你的语言艺术了,自重吧。”
阿格莱森一言不发。他把手背在腰后,随着蜡像的指引回到最初的那栋房。这回,他没有在二楼的窗口看到受辱的菲莱·奥洛罗。他不由猜测无名氏会否清走了无关人等,将要与他促膝长谈。但等他走进房内,播音器里的男声却提醒他,无名氏依旧是那个藏形匿影的狡诈小人:
“亲爱的阿格莱森,距你初至寒舍已足三日。我认为,三天的时间足够性格最迟疑的人下定决断了。朋友还是敌人,任你抉择。”
“朋友?我当不起。您想从我这种小角色身上得到什么,不妨直说吧?但凡不是要我的小命,我还是很乐意卖您个人情的。”
“朋友本就是利益的结合体。你是圣恩者,是叛出军队靠攫取佣金为生的圣恩者,你所渴望的是什么?是铺天盖地的钞票,还是价格稳定的房产?如果你爱白银,我会赠予你白银;如果你爱黄金,我会奖励你黄金。你想要不动产,新区房屋均价最高的地段任你挑选;你想要动产,债券、股票和基金随你选取。”
阿格莱森可不愿接对方的橄榄枝,天晓得那是不是空头支票?他解开袖扣和领带,沿着过道走向舞厅,边走边伸起懒腰:
“其实吧,我这人不爱钱,接私活就图个刺激…”
“你想杀人,我的牢房里有的是凶徒给你杀;你想战斗,我的园区里有的是圣恩者与凶兽陪你玩耍。你想要成就感,我乐意提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供你挑战;你想要愉悦感,在我的庄园里,饮食、暴力、肉体、权力的快感任你享受。阿格莱森,你想要什么?”
“愉悦感?唉,快感嘛,快感没这么低级吧?我这个人无拘无束,不爱给别人当狗…黑水不够格,您更不成。”
“快感本就是最低级的追求,亦是人无法战胜的本能欲望。进食的欲望,繁衍的欲望,求知的欲望里,兴许只有求知算是超脱本能的高级追求。我见过太多政客、商人与精英,而财富、名声与肉欲是他们永恒不变的渴望。越有权力、财富与智慧,他们越是渴求权力、财富与智慧。泱泱千万人,又有几个能战胜本能?阿格莱森,你能吗?”
“你呢?无所不能的无名氏?”
“倘使我无所不能,坐在圣环殿上的该是我,而非那个滑稽的朝晟人。我渴望的是智慧、是知识,是祈信之力的进步,是巍峨深远的巅峰。”
在舞厅外,阿格莱森停住了脚步。他摸着鼻子,想笑而不能够,好半天,他才双手插兜,对着架在墙角的播音器昂起了头:
“看得出来,祈信之力是你的真爱啊。我们这些普通的圣恩者,究其一生也难达到你的高度,你都厉害到被王庭奉为座上宾了,能在灰都只手遮天了,有必要…”
“没人不想更进一步,阿格莱森,将你的祈信之力展露与我,让我知晓你的全貌。”
“两种祈信之力,两种祈信之力…知你娘的个卵哦!想看我有几分本事?自己来试试吧。”
说完,阿格莱森准备踢开舞厅的门,却猛地向后跌去,在地毯上翻了好几圈。他捂着隐隐生痛的脚踝,不可思议地看向舞厅的大门。就在他踹向那扇大门的一瞬间,他的肌肉和祈信之力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硬是牵拉着他顿在原地,导致他重心不稳的同时还肌肉僵直,险些害得脚踝脱了臼。
无名氏的测试开始了。阿格莱森不信邪,卯足力气冲向大门,在撞击之前飞身前跃,试图突破可能会停顿他的那股怪力。但大门外仿佛安装了隐形的超级弹簧,在他撞过来之前便把他弹飞出去。
他撞在墙上,疼得咬牙切齿,竭尽全力发起第二轮冲刺。不过这回,他主动在门前刹住腿,转而用手贴向门,缓慢提升着力气,试图用温和的方式把门打开。
不管他使出多少力气,木门都纹丝不动。是有一股夸张的反作用力顶住他的手掌,让他的手掌无法推开木门。虽然没读过高中,但他好歹上过初级中学,他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可推搡木门的感觉告诉他,此定理不通用——
面对这扇木门,他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都是排斥他的斥力。他用出的力气越大,受到的斥力越夸张。
他拍拍手,掸走了身上的灰尘,再一次摸向牢不可破的木门。他的手指好似幻影,缓缓穿过木门的阻挠,继而带着他的胳膊、他的肩膀和他的全身进入舞厅。
而他的影子还立在木门外,与没有影子的他分割在两个空间。
无名氏笑了。那笑声掺杂着狂热的情感,好比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重返青春,就差跪在地上膜拜,感恩帝皇的奇迹给予自己新生:
“阿格莱森,现在告诉我,你的两种祈信之力究竟是从何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