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记者深入调查,曝光了教育营的成功经验——
用训练条件反射式的方法,强迫他们日夜观看偷窃、暴力和流氓行为的视频录像,同时用教棍体罚他们、用电流刺激他们,让他们对这些行为形成潜意识的抵触心理,当父母的乖宝宝,社会的好公民!
至于屡教不改的人和犯罪情节严重的人,管教者们会特殊关照他们,在联络到受害者家属后索取些幸苦费,把他们弄死在教育营里,烧了埋掉,随便写份报告,说成是体质差病死了、胆子小逃跑了,十几年都没有被人揭穿呢!”
“不对啊,你刚说了那个记者…”
“那个记者啊?他在一位营地管理者的家里找到一条腰带,一条用尾椎穿成的腰带,以此为铁证,揭露了教育营的真面目。
说来惭愧,我年轻时一直认为这故事是我父亲编的。我读小学的时候,老和班上同学打架,父亲用这个故事吓唬我,我没当真。等我接触到网络,一检索相关信息,才知道好父亲没骗我!
那条尾椎骨编成的腰带收藏在留黎安行省的犯罪博物馆,去格威兰旅游不容错过哦?”
众人听得惊心动魄,文仓却端起啤酒灌了口,还打了个酒嗝,不以为意地说:
“你们知道,南共治区是怎么处置年少重犯的吗?”
老板露齿默笑,把回答的机会让给别人。可惜,无人知晓答案,大家是默契地摇头,听文仓分享南共治区的小故事:
“有个杀了三位同龄人的小鬼头,在逃跑时被受害者的家人逮住。
他没受到任何私刑,而是被愤怒的人们绑到圣城,捆在黑炬下。武神的卫兵用粗糙的砂纸蘸上辣椒水,去磨他的皮、蹭他的肉…”
众位听得兴起,李依依却一拍桌子,指着刚呈上来的烤全羊,翻起白眼作呕吐状:
“行了,吃饭讲这些,不嫌倒胃口?聊聊下饭的成吗?”
老板割了块羊尾油,笑得狡猾。他劝士兵们吃完饭后去处刑场逛逛,可李依依提不起兴趣,非跟他扯军队和宗教的事,弄得他下不来台,只得借口去厨房催菜开溜,一去不返。
“没趣儿,聊聊嘛,有啥不敢的…”李依依叼着一条小羊腿,把关节窝里的软骨拿门牙刮进嘴,满脸的不高兴,“唉,小文子,中洲人都怕事喔…”
“谁说的?谁说中洲人怕事?”
所有人都怔了一怔,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明明是不屑的老人腔,明明是纯正的梁语,发声者却是名拄着拐棍的中洲老头。他瞥过一众便装出行的士兵,找到嗓门最大的李依依,失望地抬起头,叹息一声:
“嗨,别的朝晟女娃,是头发长见识短。你呢,头发短见识也短。”
李依依气得吐掉羊骨头,幸亏有文仓拉着才没冲过去理论,恨得嚼穿龈血:
“老…老爷子,你咋说话呢?”
“你晓不晓得,中洲人以前叫啥子?特罗伦人!继承人!帝皇的继承人,你们天武大老爷的继承人!能怕事么?”
“哼,不怕事干嘛绕话?问东答西的,不是怂是啥?”
“他不晓得,你问他白搭!”
“哦?他不晓得?听起来,大爷你倒有见地了?”
“那是,拿你们的话说,我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饭还多…”老头拉把凳子坐下,从冰柜里取了瓶汽水,拿牙咬开瓶盖,慢悠悠地讲起从前,“想当年,组织力差劲儿的博萨人啊,跟条蛇一样沿公路摆开,不然就躲在城里聚团取暖,被帝国大军打得满地找牙。就和你这种爱放狠话,又没舔过血,真撞上狠人啊,吓得一动不动的小姑娘一个样呦——”
“放屁!说谁没卵呢?!”李依依急红了脸,狠命向老头扑去,力气大到众人差点儿没拦住她,“朝自个儿胯捏一把,看看你的老卵还行不行!告诉你,老娘就是没带把,也比你有种!血谁没见过啊?我——”
“李姐,保密原则啊。”
文仓只是在她耳边念着一句话,就逼得她窝起满腔火坐回了原位。看她气焰衰弱,老头一改挑衅的口气,也不刁难她了,转而心平气和地劝道:
“你们这些朝晟的娃娃啊,争强斗勇是把好手,可手上沾血的后果是什么,你们有考虑过么?听我一句劝吧,混混日子,摸过这几年等回家,别当啥急先锋,成天冲前面争做标兵,啥信教的坏蛋啊,那都不干你们的事儿,扔给高个儿顶着吧。”
老头这么一劝,李依依的怒气也消了。她重新变回了彪悍的林海姑娘,吐着舌头请教:
“嘿,您的梁语挺地道哦?跟谁学的?”
此时,老板走来桌边上菜,在见到老头后大吃一惊:
“曾祖父?你咋过来了?”
士兵们惊呼:“曾祖父?”
老板赶忙向众人介绍他的曾祖父——
阿尔教官与老吴头的好友,本条街口碑最佳的烤肉店兼酒馆的创始人,经历过帝国时代的老人,送走几十届朝晟驻军的热心店主,桑登。
“我的乖乖,老人家,您不是二十年战争时期的老兵吧?”李依依嬉皮笑脸地凑过去,给老头敬了杯酒,趁此打听教官的糗事,“咱们的教官跟您啥时认识的啊?他仗打得咋样?真跟他吹的那般勇么?”
“他?”老头不胜酒力,往事脱口而出,“他打过仗吗?”
老板忙打起圆场:“打过,打过。别喝啦,您再喝两杯连天都要吹破了!”
“打过,是,打过…他打过圣城的倒霉蛋。唉,那年月,圣罚教…就你们抓的真理教,在圣城闹事呢,他进来打,哇,他跟老吴头举着枪,噗噗噗,见人就射,打得可欢实了!
要我说,太过火了!哪有那么多坏人,都是给教义骗瘸了的傻瓜,除除首恶就行了,何必动枪…再来一杯,满上!”
听曾祖父说起不能见光的陈年往事,老板吓得心惊肉跳,连牛肋肉都没心思切割了,扛起曾祖父就跑,把客人晾在一旁。
李依依不带手套,徒手撕掉一条牛肋骨,抱着就啃:
“唉,真不懂他怂个啥,吃吧?”
酒足饭饱后,大伙就地解散,逛街的逛街,看电影的看电影,回基地的回基地。李依依和喻文仓走到一柱黑金炬下,背靠质感冰黏的炬体,仰望金色的火光。
金色的火照亮圣城的路,引导人车来往。看着这些受金光指路的中洲人,文仓忽地唉声叹气,不知在感慨什么:
“难怪网友说,南方的人来圣城才有出路。你看,李姐,圣城的人口占南共治区的六十分之一,却享有南共治区近一半的教育资源。他们不去圣城还能去哪?留在小地方读书,找不到好工作,去校门口开餐车卖卷饼?”
“有话说直白点儿,我听不懂弯弯绕的。”
“我是说,武神脚下是地上天国,其他地方是人间炼狱,他们改信真理教,为真理教卖命,为真理教当人肉炸弹,图的不过是后代能少吃些苦…
能让后人幸福地生存在世上啊。”
“我书读得不好,想不通大道理,”李依依轻哼一声,抱肘而笑,“反正这地方挺好。小文子,为了维持现状,多杀真理教罢!手软不得啊!”
她的话比烈日更灼心。文仓无言以对,不禁眯着眼看太阳,悄悄问太阳公公,从它诞生的一刻起,世间的生命可曾真正地平等过?
旭日解答不了的疑惑,风雪或许能给出回答。
在极地的冰堡里,刘刕看着金灵制造的御寒工具,愁眉苦脸地脱光衣服,钻进去哀叹一声:
“颇有行为艺术的既视感,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