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是什么样的怪物呢?或许,赛尔只消发出一则简短的通讯,质问班布爷爷到底瞒着他何事,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前提是,远离凡尘的帝皇使者愿意回答赛尔的问题。
答案本身并不煎熬,等待答案的时间才是真正的煎熬。迟迟等不到班布爷爷的回答,赛尔的愁容渐羸弱,引得路人瞩目。
这位俊美胜木精灵、高大逾搏击者的梁人游客,忧虑的会是什么?爱情吗?
“赛尔哥哥?”
一个少年的声线忽然响起。这熟悉又陌生的语调,冲淡了赛尔的疑虑。赛尔转向发来问候的少年,依稀辨认出他的相貌,欣喜而担忧地试探道:
“阿纳塔?”
四年不见,赫然少年的阿纳塔解下书包,拘谨地站了许久,方释怀地坐到赛尔的右手边,落寞而缅怀地低语了:
“赛尔哥哥,你长得这么高了?”
久别重逢,赛尔却支吾其词,不敢轻易回话:
“阿纳塔,我…”
阿纳塔如幼时仰望着他,却没有扑向他的怀抱,改为用拳锤击他的胸膛,顽笑着打趣:
“你是大人了,赛尔哥哥,但你的面容还是和从前一样美丽。”
美丽?
赛尔苦笑了。
容貌上的美丽有何用?有力量而难支配,有梦想而难落实,有行动而难自由…
他是个一无所获的弱者啊。
如何界定弱者与强者,是一个永存的难题。拥有财富的是强者?觉醒祈信之力的是强者?一贫如洗的是弱者?体弱多病的是弱者?胜利的就是强者?失败的就是弱者?
谁才是弱,谁才是强…
不论成败,不论贫富,不论身份,不论职业,不论力量,强与弱的界限,该怎样区分?
或许,饱尝富贵而坚守本心,历经磨难不忘初衷,不管身处何种境地,都能捍卫处事之原则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真正的强大,是贯彻自己的信念。
而今,勉强称得上强者的维奥威夫睁眼了。他睡在温暖的波涛中,感觉迟钝,瞳孔失焦,再怎么张望,望到的都是彩虹色的圆圈圈。
他奋力抬起手,摁压着眼皮,自嘲似地笑了:
“是天国?我上天国了?”
多彩的圆圈逼近了,扭出一张苍老的嘴唇,布告道:
“是的是的,孩子,是天国的福荫在和煦你。”
“哦…是天国了…
装神弄鬼,上了天国你们说个鸟的博萨语?升天了还玩种族歧视?瞧不起我们梁人是吧?”
随着兴奋药剂的注入,维奥威夫的视野恢复清晰。一位身穿手术服的医生在他眼前晃手指,那蓝蓝的眼瞳是格威兰人的典型体貌特征。在确认他神智清醒、体征稳定后,护士迅速收场,把他推出抢救室,顺便安了他的心:
“亚德瓦尔?那个金精灵健康着呢!氧疗两天就能出院了。”
“那就成…”
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躺进病房后,他模仿堂妹的语气念起梁语,找回梁人的场子:
“三刀,你真他娘够份啊!”
可在一个冰冷的女音前,刘刕的分量顿时轻盈了。果然,银发灰眸的赵小姐哪能轻饶他,早就候在病房里,用蜥蜴似的眼睛盯死了他,俯在他身前笑出刀尖般的犬齿,恨恨骂道:
“天杀的关系户,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弄死你?”
再见这位无理刁难自个儿的赵小姐,刘刕可懒得甩她好脸色,啐道:
“胡扯,我怎么就成关系户了?”
“呵,占便宜的小贼可爱狡辩,”赵小姐的林海口音,俳谐得惹人发笑,“得好处买乖,不知道羞字咋写哇?”
刘刕懒得跟赵小姐掰扯,把自家祖宗十八代的成分都报了一遍,非要她说明白自家的关系硬在哪里。
这一报,赵小姐的脸色登时白了又红、红了复白。好半天,她才坐住一把陪护椅,艰难地撑直腰杆,捂着脸碎碎念念:
“娘的个,跟我闹乌龙呢这是?”
难得磨平赵小姐的气焰,刘刕算是乐开了花:
“不是,好婆婆,谁跟你交代的我是关系户?”
“我哪晓得!”明白误会人的是自己后,赵小姐克制住激烈的措辞,咬得牙咔咔响,“他娘的个怂皮,跟我嘱咐要给你特殊照应,送你过天际山,我一寻思,不恶心你一把就亏了本了,谁想到…”
清楚赵小姐为何要无端迫害自己后,刘刕的话头霎时讥讽了一个档次:
“哎呦喂,亲奶奶噫!你还是怕我出事,一看我遇险,来救我了啋!好心善的一个,一个好心善的!”
“再臊皮,撕了你的嘴!”许是给刘刕气到,赵小姐一巴掌扇鸣了他的耳朵,“爱找死换个地方,别死在我的地盘上,死在天际山里!滚!”
骂完,赵小姐让整座病房带着刘刕滚了出去,她本人则潇洒地闪走了。
“呵,滚滚滚,自己倒先滚了…”刘刕看着摔得摇晃的病房门,打趣道,“相对运动,你滚等于我滚,灵活实用!”
赵小姐离去后,护士们推着新的病人入住了。一进门,这位病人便跌过来,用瑟兰语高喊:
“维奥威夫!帝皇有眼啊!”
“嗯,您要压死我吗?”维奥威夫推开亚德瓦尔,在护士的帮助下换为躺坐体位,“朋友,亏待了啥都不能亏待了身体,多补充营养,锻炼肌肉,你的身材还有得救啊!”
一语出,亚德瓦尔羞得抬起手,终是没刮他嘴巴子。见状,护士忙来劝架,把亚德瓦尔架上邻床,笑道:
“小情侣,医院要肃静啊!”
维奥威夫立刻扼杀住护士的流言,询问这医院里还有无梁人患者。护士遗憾地表示,暴风雪掩埋了天际山的道路,旅行者们悉数返程,他们两位既是抢在暴风雪前爬到山脚的倒霉蛋,也是唯二的住院病人。
维奥威夫感慨了:
“呵,好运总是与噩运相随啊。”
不过,依护士讲,有几位志愿者是梁人。如果维奥威夫愿意,护士可以同科考中心的领导报告,安排一个老乡会,抚慰他的寂寞之情。
老乡会当然是要安排的。他本以为有老乡侃天,住院生活会激趣些,哪知道这几位老乡是老掉牙的烟鬼,个个都熏入味了!一开口,那嘴巴,那黄牙,臭得他直反胃。可碍于情面,他又不好反悔,便委屈亚德瓦尔一起受罪。
其中一位老大爷犯了烟瘾,是抓心挠腮地难受,很不高兴地瞥向刘刕:
“弄啥,你这娃子弄啥嘞?”
“嗯,老先生们,这不是躺床上下不来么,想打听打听…”
又一位老头开骂了:
“打听个锤子!病好了自己看去!要书有书,要纸有纸,石板莎草纸羊皮卷多的逑发,问我们作甚!”
“哎不是,大爷你这态度能不能…”
第三位大爷呸了一口,不屑道:
“猪脑壳!这里的事密不外传,想商量颠覆朝晟的阴谋诡计?国外说去吧!”
吵来吵去,刘刕才明白,这帮子大爷是愤恨朝晟的梁人,自小就随父母跑来此地,一辈子没外出过。他们一开口,就咒祖仲良是狼心狗肺,把梁人骗去给「网」当狗,咋也听不进劝。他们这么说,刘刕是真没法沟通,辩不动,真辩不动,太偏执了。
“唏!你小子,莫听过祖老东西的黑料?死在他手上的朝晟人,比战时给棕皮鬼子噶了的还多!”
谈着谈着,糟老头子们抖起朝晟元老祖仲良的包袱,什么肃清叛党、戕害富豪、暴虐军官,听得刘刕咋舌:
“原来祖先生弄过这么多花活?”
“嘿,你以为?”一位晕乎乎的老头子扶着墙,越说越急,不一会儿便大口喘气,“骂骂骂,骂死他!他还能从阎罗殿回来炮决我不成?哈——”
话音未落,老头子一个倒栽葱摔在墙角。刘刕还以为他是起了顽童脾气,便上去拍了拍,可一拍,刘刕就发现,这老头子是断了气!
医生护士收拾遗体时,余下几位老头竟不哀伤,反而合起拍,唱起脏歌来:
“山山山,山他奶奶的山!爬爬爬,爬个蛋蛋的爬!”
刘刕是一脸懵,连叫唤医生赶走这几位“志愿者”的闲情都没了——
这地方是科考中心?不是精神病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