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惹得问题,还怪罪到我了?这两个月,你们给医院招了多少麻烦!
外科一个,内科一个,急诊两个,救护车还能拉回一个,是想让咱们院赔破产?”
“病人的问题,你倒怪我们了?谁不知道那些病人是人间极品!你还有脸提外科?外科的主刀都跟我说了,那个出车祸的女人是您托付他亲自手术的,说说吧,小三还是亲戚啊?”
“你!”
“都快死了的人,人家主刀好容易给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她反而怪人家缝合不够精致,影响她的美貌,害她嫁不出去了?我看,院长啊,再遇到这种,您提前透个信,转到整形医院去,别让咱们的医生蹚浑水,放弃抢救吧!”
“胡闹!这是医生该说出的话吗?”
“不然呢?院长大人,你能动动关系,让咱们医院的对外态度强硬些么?就像你自己说的,天天给人讹钱,这医院还开不开了?科室的绩效还要不要了?大伙的工资还发不发了?
这个月,实习生、培训生的饭卡,您还没给充满呢!”
“你、你简直是强词夺理!不可理喻!你怎么敢这样和我讲话?你的医德在哪里?你的良心在哪里?你对领导的尊重又在哪里?”
“嚯,尊重?尊重值几个钱那?”
“嘴巴放干净点儿!
别当我不知道你们暗地里做些什么,你们这帮老不退休的,没一个好货!你和骨科外科那俩混蛋拉药剂科的人下水,把药片碾碎后压淀粉,封装成五份卖给黑市,以为我不知道?
再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我让你到警署报到!”
“哦,我怎么了?我干这些怎么了?我干的这些事情,这医院的大夫谁没做过啊?你少跟我提医德良心,我辛苦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儿女少吃苦,未来多享福?怎么,真当我要为你们这些关系户的升迁操劳?我凭什么听你的啊,我凭什么治病啊,还不是为了赚钱!
去他妈的病患,去他妈的医患关系,一个服务一个被服务,服务的不给钱还臭脾气,反要求我们好脸色,什么东西?当自己是我们爹妈了?
他们是人,我们不是人?他们弱势就有理了?我们被他们欺负就不弱势了?呸!惯着他们了!我还是乡下混出来的呢,这群乡里人背地里什么德性,我能不清楚?你自己怕事,拿我们挡刀没什么,亏钱赔本就不行!
钱都没了,你跟我谈人生谈理想谈医德有什么用?我问你,都吃不饱饭了,谈这些不是闲得慌?真指望我们无私奉献,用自己的健康替你们维稳?”
“你太放肆了!”
“放肆?放肆怎么了?还威胁我,你私扣消炎药和抗生素卖给真理教换威尔的事,这医院谁没个底?你吃饱了肉想跑,不准我们分口汤?别装腔作势的,给我逼急了,大不了我拉着你一块儿吃枪子,看谁死谁超生!”
科室里,院长一跺脚。科室外,亚迪菈慌忙撤步。院长踢开门,见亚迪菈站在过道上,立马捋平额头的阴翳,温笑着打个照面,背起手面对夕阳,阴沉地离去了。
亚迪菈还没到门口,导师的嗓音便轰了过来:
“你来干什么?”
亚迪菈背冒冷汗,两手摸起衣袋,慌不择言:“手机、钱包忘了。”
导师没多提问,静静地盯着她翻箱倒柜,等她从抽屉找出钱包后,骤地一呵:
“你都听到了?”
“没,没有…”
“有没有,查查监控就知道。要我给保卫科的打通电话么?”
亚迪菈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她恨不能把头埋进胸腔,从而去躲避导师的目光。恍然间,她觉得可笑,违法犯罪的明明是导师,可她却如坐针毡,沦为受审的犯人。
导师喝口茶,吐掉茶叶,心痛而恳切地告诫道:
“听到了没什么,你早晚要进这个圈子,就是培训不过关,也能从师兄师姐那儿听取一些传闻。
听我一句劝,不要同情这些农村来的病人,他们是最狡诈的恶棍,他们一点儿也不愚蠢,他们是用顽固掩饰精明,以顽固为掩护,批评我们是黑心大夫!我们何不就坡下驴,满足他们的心愿,用黑心回馈他们的恶心?”
“这和、这和医学誓言…”
“誓言?誓言有用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出轨变心的夫妻了!起码在共治区是这样,想在共治区生活,你最好忘了那些自欺欺人的道德,老实工作,多为自己考虑吧!
记得吃些好的,我的饭卡还在你那里呢!”
亚迪菈犹如听到法官的无罪宣判,以竞走般的速度闯出科室,蹲在楼道里捂住嘴,想哭而挤不出眼泪,想喊而吼不响声音。她仰首抵墙,呆滞的脸上显出恐惧的纹路,好似玻璃炸裂的前奏。
稍后,在真理教的聊天频道里,埃尔罗看到亚迪菈发送的一条消息,不知其然:
好像是在放映爱情片的影院里分手了。
在麦格达以南的圣城,一家生意兴隆的烧烤店里,一位朝晟青稀罕着刚买的智能手机,跟偷看成人杂志的小孩似地狂刷新闻网站,不屑地骂道:
“北边儿这群老棕真不要脸啊,在公开场合说‘当官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填饱口袋’。看看,这就是挑错盟友,给格威兰的歪风邪气毒害了!还得是咱朝晟的思想端正,把南边儿打理得秩序井然。
老喻,你说是吧?”
“老喻老喻,你长他五岁呢,不知羞,装嫩还捎人家长辈分是吧?”李依依吸了口冰汽水,通告老板加菜,“来!老板哎!加份羊肋排!”
受二人玩笑的喻文仓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他娴熟地捧起老板递来的羊排,无师自通地割肉切骨,保留软肋去除硬骨,分给大伙享用。
他们没尝两口,一位本地人走到店门外,跟店主打起招呼,似是熟人。这位熟人见他们大快朵颐,便守着不动,等他们用完餐,才向店主行祈祷之手,打包他们的剩菜回家。店主倒大度,还捎两瓶酒,劝道:
“老同学啊,别炒股了,咱们的股市不是吸金窟,是无底洞啊!赔了的钱就赔了吧,及时止损啊!”
这位熟人是谁?正是珀伦尼雅的父亲!他是苦不堪言,打开包裹,用牙刮骨头的剩肉充饥:
“没办法,套牢了!亏得太多,不赚回来要完蛋啊!希望使者行行好,发慈悲给咱们拿回本金吧!”
“唉,你这,使者哪管这些琐事呢?都是博萨、瑟兰、朝晟的…得了得了,你快走吧,孩子该放学了吧?拿了这碗牛骨汤,你父女俩补补营养!”
“老同学,谢了!”他吃完羊肉,装好汤盒,往剩菜里一扒,却没扒到必须的,便惊慌失色,拉着店主吵,“不是,怎么没有羊肝酱呢?”
“啊?羊肝酱?他们是朝晟的,不咋吃羊肝酱。”
“不行啊,不是,老同学,这吃羊肉怎么能不搭羊肝酱呢?吃羊肉不配羊肝酱,那是外地人的行径,咱们圣城人的餐馆,不管客人吃不吃,羊肝酱一定是要上的!”
店主哑然,便吩咐伙计从后厨取块羊肝酱,赠给他白吃。他弓腰道谢,火急火燎地走了。店主收拾着垃圾,慨叹道:
“德性啊!我认可了,爷爷爷,要饭的爷!这翻身是别巴望,孩子甭饿着就行啊。”
餐馆外,大街口,一辆装甲车徐徐驶来。酒足饭饱的李依依舒展筋骨,翘首以待:
“来活了,着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