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的血汗钱给他们吸了,我们这些底层医务人员的劳动力给谈的压榨了,病人对整个医疗体系的怨气还被他们转移到我们这些人身上。
悄无声息地把体质的矛盾转移到劳动者之间,让咱们这些打工的人互相迫害,多高明的方针啊!所以,我看她挨了巴掌,比割完痔疮都爽!”
亚迪菈醉得一塌糊涂,傻愣愣地插了一嘴:
“老师,割痔疮疼吗?”
“疼,疼啊!比犯了胃炎还疼!久坐必生痔疮,所以年轻人要多运动,让你们多跑腿,其实是为你们好嘛。”
“是,”亚迪菈又干了一杯酒,在半梦半醒间摸进厕所,对着旱厕呕空了胃,把录音发进了聊天频道,连口也没漱,便昏睡在洗手台下,“是为了我们好…”
夜晚的酒吧中,埃尔罗看着亚迪菈发送的超长视频与录音,稍稍观摩片刻,就明白她是把医疗行业的丑闻公布在了聊天频道,不由喝了口果酒,盛赞道:
“勇敢的姑娘!”
埃尔罗的嗓音很低,忙着看新闻的塔都斯只当他在打哈欠,不曾追问。何况,相比医疗丑闻,酒吧电视里放送的新闻才更为劲爆——
自格威兰陆军驻扎北共治区以来,真理教首次正面攻击驻军的军营,大胜而归。受采访的军官愤怒地警告真理教交出这场行动的指挥者,否则便是在挑起战争。而酒吧里的观众是分成两派,一派以拍手叫好的年轻人为主,他们举杯相庆,祝真理教的勇士早日把白皮赶出共治区;一派以忧心忡忡的中年人为主,他们责备年轻人不懂局势,祈祷驻军趁早揍服真理教,别再殃及老百姓。
身为不表立场的中立方,塔都斯喝着秋日黄昏,请坐在另一边的鲁格曼开解困惑:
“喂喂,朋友,你说他们这两边是谁更有理呢?”
鲁格曼抿着埃尔罗倒满杯的低度果酒,给出了平淡而不失幽默的回答:
“年轻不站激进派没有灵魂,老来不站保守派没有脑子。”
埃尔罗憨憨傻笑:
“那塔都斯呢?他算哪一派?”
鲁格曼的答案脱口而出:
“享乐派。”
塔都斯竖起大拇指猛力向下,不乐意地反驳道:
“享乐?呸!我享了个奶奶的乐!我素来节衣缩食,就喝个小酒,飙个老车,又没啥坏毛病…
你打听打听,这麦格达之内,有比我更简朴节约的公子哥吗!”
“你看,他都知道自己是公子哥了,”鲁格曼笑着举杯,与埃尔罗相碰,“你很善于抓住他的痛处,这位朋友。”
埃尔罗回以谦逊的笑容:
“哈哈,高中同学嘛,知根知底…”
“埃尔罗,闭嘴!”塔都斯阴沉着脸,把目光转向电视机,“谈我有屁用,想想真理教和白皮猪谁能打赢吧!”
埃尔罗沉思良久,向调酒师讨了枚硬币,往上一抛再用手压住,说正面是驻军赢,反面是真理教赢。塔都斯懒得跟他打赌,推开他的手一看,硬币是正面朝上,便把酒浇在地板上,笑嘻嘻地说:
“提前预祝真理教大获全胜,驱逐杀千刀的白皮猪,把死大兵的耳朵割了熏干送给王庭当女王加冕的项链…哈哈!”
塔都斯的豪言,引得酒吧里的年轻人鼓掌喝彩。鲁格曼则叹息顿首,哀凉地嘲笑了:
“战争从不是简单的厮杀啊。”
塔都斯不满地问:“那你说,什么是战争?”
埃尔罗抢答:
“我猜,是两帮人比谁拳头大?”
“那并非战争的本质,”鲁格曼举起高脚杯,观察酒水里被扭曲的电视屏幕,“一个母亲怀胎十月而分娩的婴儿,经过二十年的养育,在最好的年纪被征召入伍,为政客和富豪的利益献出生命。冬去春来,母亲始终等不到孩子回家,只有一丛青草自战场冒出,为掩埋在泥土里的尸体发出倔强的哭泣。这,就是战争。战争从不是值得夸耀或自豪的壮举,战争,是文明最大的悲剧。”
塔都斯最烦这些哲学家抒情似的大道理,深深吐了口气,嘲讽道:
“我倒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埃尔罗眨眨眼,想不通塔都斯参透了什么:
“啥?”
“上战场的只有男人啊,可怜虫,”塔都斯嘿嘿地奸笑,醉态有几分酩酊。他握着高脚杯,对着全酒吧回旋一周,不屑地批判道,“可怜虫,男人都是可怜虫!你看看他们,看他们!别看他们现在捧真理教,你信不信,要是下一场轮到驻军打赢了,他们马上调头夸驻军是正义之师,骂真理教是歪门邪道?操!用追星族的话说,还不是谁厉害谁粉丝多?”
眼见酒吧里的年轻人眼光已然不善,埃尔罗忙捂着塔都斯的嘴,用大嗓门打起圆场:
“喝糊涂了,喝糊涂了!普罗大众还是能区分是非对错的嘛。”
塔都斯扒开埃尔罗的手,声音是越吼越响亮:
“屁嘞!哪有人分是非对错,拳头大才是真理!唯一真理!我创的新真理教,干杯!”
“兄弟,你可别喝了!再说了,慕强不是少数群体的习性吗?你又不是娘们,你慕他娘的个狗腿啊!”
“谁说的?谁说的!是个人哪有不慕强的?除非,他自己是当厌了最强的那个!就像那个、那个圣城的武神,还有神经质的圣恩者!不对,叫你喊兄弟兄弟,我不是说了听不得这词么?”
“您说的不错,”鲁格曼用一杯酒劝阻了挑衅全酒吧的塔都斯,把讨论的话音控制在吧台范围内,“可是,达西欧先生,当正义与邪恶也沦为利益与力量的饰品时,我们的世界也该滑入深渊,万劫不复了。”
“那就让那天提早来临吧!”塔都斯勾着埃尔罗和鲁格曼的肩膀,张狂又豪放地请调酒师再来十份秋日黄昏,“死的早,我听我那个死老爹的,先在炼狱多占几口油锅,这样被恶魔煎煮时,你们后下锅的还得给我交租赁费,哈哈。”
鲁格曼会心一笑:
“那您得给我留一口锅,到时候咱俩做个伴,继续谈论人世间的政治,好解闷啊。”
埃尔罗侧过头,看着散场的年轻人与中年人,迷茫地呢喃着:
“躺在油锅里挣钱多了,还能重新坐着吗?”
那些走出酒吧的人仿佛听见了埃尔罗的困惑,用千姿百态的背影写出没有声音的文字,作出犹如讥讽的回答——
中年人的背影在说:
“老板发财了,我们该加班了。”
年轻人的背影在说:
“白皮猪幸福了,我们就该回收垃圾了。”
埃尔罗忘了鲁格曼与塔都斯,忘了上级要求他拉拢塔都斯入教的任务,而是抓紧手里的酒杯,向这些步履蹒跚的人致敬——
因为他们不是走向夜晚,而是走向黑暗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