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格曼当然不是来陪塔都斯买醉的,酒过三巡,他与塔都斯聊起追加投资的事——拖拉机厂的资金稍有短缺,需要麦格达的企业家们慷慨解囊,以解燃眉之急。
埃尔罗听得直摇头,险些把“敲竹杠”这句话说出了口。塔都斯倒不在意,浑不将钱的事当回事:
“投!追投!没个千八百万我不投啊!拉低档次,埋汰!”
鲁格曼的回复中透着股厌恶:
“市长的意思是大家均摊,每人出大约价值一百万威尔的贵金属或者汽车、珠宝等实物,当然,有威尔最好——”
塔都斯喝一口笑一口,语速愈发吞吐:
“迪欧呢?迪欧成废纸了吗?”
“工人们不收迪欧,要求用威尔或实物充当薪资。”
“哈哈,咱们也是竞过速的人,你骗谁呢?”塔都斯瞟向埃尔罗,唤了声,“埃尔罗!你说,这钱,这钱能他妈落到干活的人手上吗?”
埃尔罗两手向前虚空一推,摇得极其滑稽:“你要说讨这些东西纯属是为了发工资,那就根本不能信了啊。”
塔都斯拍了拍鲁格曼的脊背,笑到酒嗝连天:
“朋友,看,人埃尔罗都不信!你这套说辞,和昏了头的搏击选手说要挑战圣恩者一样,就差承认是放场面话了!”
鲁格曼微笑不语,埃尔罗就酒吃糖,由得塔都斯开心。塔都斯瘫在椅子上,歪头合眼,笑容失去了快乐。他的视线咬着电视屏幕,当看到记者把话筒递到一位中洲裔驻军的面前时,他的笑声才添了些活泼:
“他妈的,看看,你们看看,一提镇压真理教,最热情的却是这群中洲移民兵!”
“所以,达西欧先生,市长的议案,您认同么?”
“认同?认同个屁!有编借口的时间,多搞两场联谊会,去乡下啥地方再玩玩,就当旅游了,好歹偿了献金!
那句格言怎么说的?哼,时间不是金钱么?连时间都抠得出来,还怕抠不出三室一厅?
劝你舅舅多节约时间,别想这些政府公文似的由头了!有时候要钱直说,反而要的更多!”
“达西欧先生,您的智慧令人叹服。其实,市政厅方面已经预演了表彰大会,为感谢您的豪爽,市长决定亲自为你佩戴“优质青年创业家”的勋章——”
塔都斯的酒笑醒了大半。他指着鼻子,再三确认:
“我?创业家?还他妈的优质?”
“很简单,宣传时不提您的家族背景,您就等于是凭自己创业的了。”
塔都斯装模作样地端起酒杯,对准鲁格曼砰砰开火:
“这就好像某年某月某日,哪个驻军的长官拿一把枪爆了路人的头,看民怨太大,不准咱们在每年的同一时间玩枪战游戏——
你妈的不是适得其反吗?”
埃尔罗的宿舍里常充斥着射击游戏的噪音,对此,他深有感触:
“是啊。不过想想,这要是在北共治区,倒也算正常。”
谈到最后,塔都斯还是咨询了阿姨的意见,掏了最多的钱买一个心安。埃尔罗看着夹在市政厅与家族企业之间的高中朋友,心里竟生出些怜悯:
看啊,他那话锋调转的娴熟,多像是前一句高喊“丧权辱国,绝无商议可能”的第二帝国将军,转眼就谄媚地讨好朝晟使者,说“谁会跟命过不去呀,再谈谈也是可以的嘛”——
在生存的沉重前,尊严不足为道。
自然,塔都斯不稀罕那枚创业勋章,他只想多参观参观麦格达的拖拉机厂,省得砸进去的钱都吞进市场的腰包,连条履带都组装不出来。
埃尔罗正闲着,索性陪他俩在酒吧通宵,乘车目睹所谓拖拉机厂的真容。在泥泞的烂石路上摇晃时,他对面色不改的鲁格曼生出了一种难言的忌惮——
同是喝了一晚酒,鲁格曼毫无醉态,气色矍铄得仿佛喝的是功能饮料。莫非他锻炼过灵能,身体素质近似坎沙?
一到拖拉机厂坐落的镇里,建筑与街面是肉眼可见的黑。这还得益于那高耸的烟囱今日停工,若是由它喷吐烟雾,埃尔罗和塔都斯怕是要戴着防毒面罩才能下车散步。
想弄清楚工厂是出了什么状况,两位高中学历的老朋友只有追随鲁格曼的脚步,一探究竟。工厂的保密措施并不好,门卫在玩电脑,随便问了两句就开闸放行,各种车辆部件也是遍地堆积,仓库的门都没关,内里的半成品拖拉机与坦克底盘清晰可见。
“吝啬到遮不起防尘布啊。”
塔都斯这般嘲弄。
他们刚走进工人聚会的操场,一名眼镜厚过酒瓶底的精瘦文员便迎上来,如抓中救命稻草般握紧鲁格曼的手,硬是拉着他走上高台,把话筒与演讲稿交给他。
看着面色不善的工人,塔都斯和埃尔罗识趣地与文员保持距离。他们明白,这位恨不能把手帕黏在额头上的拖拉机厂领导,是在等鲁格曼救场呢!
鲁格曼瞥了演讲稿一眼,僵硬又郁闷地念起开场白:
“谨代表市政厅,为投资人达西欧先生接风,同时为勤劳吃苦的工人们奉上祝贺…”
台下,十几位皮肤棕黑的工人站了起来,齐刷刷地嚷道:
“甭念了甭念了!你就说上个月的奖金啥时候抵成威尔发吧!”
鲁格曼不作理会,仍木讷地演讲:
“感谢广大工人弘扬奋斗精神,使我们的工厂产能节节高升,生产质量有了质的飞跃…”
“甭放屁了!我要是你的文化课老师,我他妈用铁钩穿了你的嘴,吊起来拔舌头!”
“…生产环境仍存在客观困难,我厂的工人应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改造环境,为麦格达的大局着想,多提倡奉献精神…”
台下的所有工人都听笑了,合唱出一句讥讽的歌谣:
“我为麦格达奉献,谁又为我奉献啊?”
“…我们同处变革的时代,都是三生有幸…”
工厂领导听得满头大汗,埃尔罗则昏昏欲睡,塔都斯更是独自跑开,找地方小解。而坐得最靠前的一位工人则拽掉汗衫,露出皮肤上的烫伤划伤,以及嵌在伤疤里的铁屑,不甚和善地提问道:
“这幸事全分配给你好不好啊?”
“工人们,谨记!你我都是奶牛,必要挤出哺育麦格达的母乳…”念到这一句,鲁格曼总算把演讲稿扔了,开始临场发挥,以求平息工人们的怒火,“好了,诸位,通过这篇讲稿,我深刻地认识到了你们厂的负责人是位不学无术的草包。他不会再有机会克扣你们的工资了,我保证。”
鲁格曼刚说完,那位文员便成了脱缰的野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离了领导的岗位。可工人们早已麻木了这种靠换领导来拖欠工资的伎俩,不依不饶,非要鲁格曼在今天结清上月的奖金,否则撂挑子不干,叫仓库里的铁王八全沦为破烂。
鲁格曼清清嗓子,手向后一托,说道:
“亲爱的工人朋友,稍安勿躁,我肯定为你们带来了偿付奖金的有效方案。有请达西欧先生——达西欧先生?
罢了,没有达西欧先生,奖金照样要发;没有生产线的工人,工厂照样要开啊!
请勿多虑,我不是在用‘这活有的是人干’这种话来威胁各位朋友。大家很清楚,合格的工人没那么好招募,遑论保护措施不当、工作环境恶劣的拖拉机厂了,我想,要不是承诺的薪水丰厚,大家宁可跑回乡里耕地养牛,至少不愁口粮,还不需要担心肢体残疾与生命危险,是吧?
而大家想以威尔结工资的心情,我也是非常理解,毕竟黑市骗不了人,他们宁可收博萨的纸钞也不要迪欧。但我们麦格达没有格威兰的印钞机,哪能印出王庭的钞票?
这样吧,我们不如采用一个折中的方案,以麦格达商会联名发行的购物券替代威尔?这些购物券等价于同数目的威尔,能够在任何一家署名企业下的商铺里换置货物,包括粮食、服装、电力、煤炭与药品——”
工人中的领头者狐疑地插话:
“你敢保证?”
“我保证,”鲁格曼平静又信心十足地应答,“我来是为了派发购物券,各位尽可以遣人看住我,拿这些购物券去城里采办需要的物资,我保证他们不会限购。”
工人们交头接耳一通,抽出二十来人看住鲁格曼,其余人等开着三辆自改大巴进城买货。临走时,几位拿到购物券的领头者盯着鲁格曼,恨恨地往地上啐了口痰,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