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民们常用的单词、语法多与教科书不符,且掺杂大量卡通表情,把海芙辛苦培养起的格威兰语语感冲击至粉碎。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学长是在问自己的看法,略有口吃地回答:
“不、不懂,我是…我们学校管得严,很少,难上网冲浪,难…”
“少冲浪是好事,”听她结结巴巴,学长难得笑了一回,“现在一些孩子学前就开始参与网络骂战,开口全是语病,想逃过语言障碍学校的矫正都成了白日梦。”
“那个,学长,”海芙礼貌地推回手机,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网络用语逐出脑海,“学校里有打工的地方么?譬如说,给食堂当洗碗工,清扫校区、生活区之类的有偿劳动?”
“你很缺钱?”
“珀伽的现状很艰难,我想为家里分担些压力,起码生活费得自行解决…”
“以前是有前辈们到附近的餐馆帮工,不过灰都戒严后,你也看到了,餐馆部分歇业,营业的只外送不接客,有些连外卖员都优化掉了,要求顾客定时到店取餐。”
“这、这些我也有耳闻,所以想了解校内的…”
学长瞥了眼不远处乘菜的博萨人服务生,惋惜地表示:
“难。
我们所在的这间博萨餐馆,承包厨师是文学院副院长的同乡。我猜,那名服务生和厨师的关系也不差吧?”
海芙舀了勺磷虾汤,吞咽时,鲜美浓稠的汤汁却生了些苦味。她不禁苦笑:
“帝皇啊,原来灰都也是人情社会吗?”
“哪里都逃不开人情世故,海芙同学。如果你相信某些文学杂志的文章,认为格威兰的政界、商界、学术界不受血缘、姻亲与师生关系所污浊,那么,你应当懊悔来灰都进修。”
“唉,难不成格威兰真的是人均阔绰?我看艺术学院的那些女生,浑身是名牌衣物,光一双鞋都够我吃一年食堂了…”
“艺术学院是这样的,”学长倒了杯荞麦茶,用审视的眼光观察海芙,“我想,你是撞见表演系的学生出行了。昨天,她们和舞蹈系的学生受洛戈森小姐之邀,为洛戈森庄园的宴会贡献精彩的演出去了。”
海芙瞪大眼睛,舌头差些吐了出来:
“宴会?在戒严的时候?”
“海蓝衫们的素养比陆军高些,他们明白学生与富人动不得,兴许这些人日后就是议院与军事委员会的一员,集体通过缩减退伍费的提案呢?
洛戈森庄园,我也去过一次,太无聊了,与那些聚会没有实质上的差别。洛戈森小姐本人倒是慷慨,为每位同学备下一件不同的金饰,以答谢他们的赏光——”
“黄金?等等,学长,你的眼镜?”
学长敲敲金丝眼镜的镜腿,不悦地说:
“高中时母亲赠我的生日礼物。我与洛戈森小姐不熟,也懒得陪她玩收买人心的戏码。”
“抱、抱歉,怨我联想不当了…”
“无妨。如果你手头实在紧张,等洛戈森小姐再派发请柬,你就拿着我的那封去吧。反正她的父亲是灰都第一富豪,从她手里拿回本属于劳动者的血汗也不过分,总比沦为一件毫无使用价值的装饰品更具意义。”
海芙不加思索地谢绝他的建议:
“谢谢你的参谋,但那属于乞讨行为,不是恰当的生计。”
“生计?神妙的用词啊!”学长如是嘲讽,“表演系、舞蹈系的姑娘们,何尝不是在维持她们的生计?高中时代便钓着五个男友,习惯了众星捧月的优越。一入大学更攀比奢侈品与代步车,买些劣质到三日即坏的皮包与高跟鞋。逢前辈指点,尚未毕业便寻觅猎物,好运的傍公子哥,嫁给富家子当个装门面的花瓶;倒霉的签经纪人,辗转于权利场的酒局晚宴,混成三线明星,天天找老神棍求帝皇青睐,赏她们大红大紫,连所剩无几的科学文化素养都舍弃了。是谁害了她们?是谁荼毒了她们的灵魂?是谁骗得她们高呼女性权益的同时出卖肉体,与精英男性交换利益?海芙同学,北共治区的女性群体中,有如此厚颜无耻的高级妓女吗?”
“明星在哪里都一样,另外学长,你的话题太冒犯了。”
“冒犯女性?”
“不,如果你没有信口开河,她们这样自甘堕落的人不值得同情。我所说的冒犯,是一些被逼迫的可怜人,在恶势力之前,她们无能左右命运,夹缝求生已是万幸。”
学长翘起腿,撑着下巴作沉思状:
“是海芙同学,你在故乡经历过什么?这么警觉?”
海芙用调羹刮走碗底的汤渣,起身鞠躬,喊服务生结账:
“我是幸运的,有人救了我,用生命教会我自爱与清醒。如果再遇见中洲姑娘,希望您不要再用近似的语言诱惑她,共治区的生活,您无法想象,对她们而言,您口中的堕落都是一种奢望。”
“是我思虑不周,”海芙正要买单,学长却拦住服务员,用不容回绝的态度抢先结账,“请坐,海芙同学,就把我的冒犯当作无礼的试探吧。”
在惊讶与疑惑的冲刷中,海芙犹豫着坐回原位:
“试探?”
“嗯,请见谅,留学生的成分太复杂了,艺术学院的且不管,文学院的留学生以混文凭的居多,少数刻苦学习者也容易遭他们腐蚀——
风气是烈性传染病,稍不留神就会传染,你能理解吧?你看,表演系的姑娘们不乏纯白之莲,但熏染得久了,也难免成为墨菊,白不回去了。”
“您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因为听了我的话,便自甘堕落,才是真的没救了,”学长瞧向别的桌位,向一位勾搭在公子哥之间的女同学投以鄙夷,“多傍几个男人赚钱是她们自选的,你无需同情,与她们的宿舍楼保持距离就好。”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告辞了。另外,谢谢你今天的款待,下回我请你——”
“耐心,海芙同学。
学院周边的餐馆确实不招帮工,我校的废物领导也没有出台便于留学生勤工俭学的政策,但本校的生活区内藏满了商机。
拿留学生宿舍的大量懒狗们说吧,他们习惯了赖宿舍打游戏的生活,下楼买趟东西都是要了他们的命,方今外卖员失业,他们来食堂吃饭都是极不情愿的,遑论到校外的商店买生活必需品呢!
我把我的旧智能手机借给你你,你组建一个聊天频道,邀请一些像你这样认真求学而家境贫寒的学生来共事,向那些懒狗提供跑腿代购的服务。余下的不说,光是饭点代买食物,都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这…跑腿代购?意思是课余时间当校内‘外卖员’?这行得通么?”
“行得通。他们出手大方,毫无金钱意识,你不大手大脚花钱,中午下午累累腿,攒生活费定无问题,支付学费也未尝不可。”
海芙听晃了神,口齿都不清楚了:
“学费?这、这赚的钱能付得起学费?那可是一年十万威尔!”
“还有,奖学金,奖学金,听说过吗?助学贷款加奖学金,文学院的混子们奇多,非期末考试不去教室,你认真听课,和院系教授阐明难处,他们会帮你申请奖学金与助学贷款的。”
“能、能行吗?”
“能行。他们经历过最格威兰文艺的鼎盛期,见证了那些明星、政客、科学家在伯度河的游轮里开成人派队,对格威兰的衰败痛心疾首,因混日子的学生而麻木失望,见到认真听课的贫困孩子,怎能硬得住心肠,当一尊冷眼看社会的石像?”
学长爆出的信息太多,海芙的大脑一时梳理不来,混乱不堪。但她敏锐地认识到,学长虽爱批判社会与学院,但其眼光是绝对精准的——
校内快送,的确是莫大的商机。
因此,海芙郑重的站起身,鞠躬三轮,握紧学长的手,感激地说:
“谢谢!”
“不客气,记住,未来要靠你自己努力。”
待两人退去,那位公子哥铁青着脸,推开倚在怀里的女同学,走到学长坐过的椅子旁,狠狠踹了一脚,把钱夹甩给来制止的服务员,暴怒又窝囊地走了:
“装什么装!读个生物科学了不起了?哼,卖弄学术水平来搭讪,你的学识神圣在哪里?学识知识,呸!和钱有什么分别!拿去,买把新凳子,要带刺儿的,下回端给那家伙去扎他的屁股蛋子!”
公子哥还没吃饭就跑了,留下跟班和女同学面面相觑。自上回给生物学院的学长坏了好事,他一直跟着海芙,又始终找不到搭讪的机会,着实憋了一肚子火。等怒火消去,他饿得难受,却不好回去就餐,索性挑了家标榜“传统美食”的店铺,把各种甜品水果都叫了一份,哪知又吃得反胃,竟失态地辱骂厨师:
“我受够了!康曼城、呸,灰都厨师烹饪的就是有毒有害垃圾!气氛烘得再好有什么用?要没有瑟兰菜中洲菜,连灰都的下午茶甜点都是一坨大便!还贵族专享,王庭特供?这水果没一点儿甜味,纯酸的,苦的!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呕,把这苹果糊糊端下去吧,我看着都要吐了!求你了,天杀的厨师!刷卡刷卡,您换个地方开店吧!我怕有新生来探店,毒死在您店里,败坏了学校的声誉!”
厨师的脸色青成了茄子。他没有发难,而是虚心接纳了公子哥的批评,免去此单,回到厨房烹煮了一份鲜奶茶,用来浇灭客人的怒火。可他选用的茶叶,又挑拨了公子哥的神经——
这王室特供的老牌茶叶公司,出品的红茶质量尚不如博萨货,导致奶茶底部沉着一层茶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