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奇扬了扬‘状纸’。
那鲜艳的红,丝毫不会因为‘状纸’的底色,而稍减它的纯,
每一笔一划,似乎都有一个灵魂在哀嚎,在怒吼。
杨士奇看着刘年:“你可知,这上面记录的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了什么吗?”
刘年躬身再拜:“下官不知,也不必知。下官只知,追捕逃役,本就是下官分内之事。”
“你说他们是逃役?”
“工部曾有名册给到巡城兵马司。这些人,下官自然会一一对照名册,若不是逃役,下官自然会放他们离开。”
杨士奇却突然靠近他,一字一句,字字泣血:“我是问你,他们是逃役?”
刘年又拜:“工部有名册……”
杨士奇再次打断:“我在问你,他们是逃役?”
刘年抬头:“阁老,下官得到的消息,这些人就是逃役。”
“好好好……!”
杨士奇怒极反笑。
最后看着他:“你出身督察院,如今虽开府署理‘巡视东城察院’,但也只是轮值。你自己仍隶属于督察院。我现在问你,督察院监察御史掌何事?”
刘年表情微滞:“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
“你记得就好。现在,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杨士奇指着众工匠,夫役:“他们是逃役?”
“下官也还是那句话,下官如今领的是内廷中旨,以追捕逃役为要。捉拿他们下狱,正是下官现在的本职。”
杨士奇眼神一凝,直勾勾看着他,似要看看,他的内里究竟是什么做的。
……
‘汇通茶坊’二楼窗户处。
王祜啧啧称奇:“这位刘御史当真好硬气,竟然敢当面顶撞杨阁老。”
于康笑了笑,不置可否。
王祜见状,忍不住问:“你今日究竟怎么回事?自打这场戏上演,就一言不发。”
于康看着他:
“说什么?说平民百姓,甘愿付出辛劳,被欺压,却无处申诉?还是说朝中衮衮诸公,以直谏邀名,背地里却欺压良善?亦或者也如你一般,夸一夸刘御史维护律法,不畏内阁辅臣强权,是个难得的好官?”
王祜脸涨的通红。
尤其在听到最后一句时,再也忍不住,反唇相讥:
“你好……!于世叔行事光明磊落,你到惯会耍阴谋诡计。”
话一出口,王祜就有些后悔,但碍于面子,他依然直直盯着于康的眼睛。
放在平常,以于康的性子,一定要和他理论一番。
哪知今日,于康却似完全变了一个人,突然间就萎靡了。
“是啊!你说的都对,这次我是耍了阴谋诡计,行事也不够光明磊落。甚至说得难听些,我为了救父亲,利用了这些受尽苦难的百姓。相较于父亲的谆谆教导,我确实有愧姓于。”
王祜突然间心慌起来。
激动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些百姓能重见天日,重新燃起对未来的希望,不都是因为你么?古语有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这次,你本就于节无亏。”
他还想再说,于康却笑了笑。
“你还真是不经逗,我岂是迂腐之人。”
王祜愕然,突然间心里生出一丝茫然。他竟瞧不出,于康所说,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想不通,他便换个话题:
“你觉得,阁老接下来会怎么做?如今人人都说,现在内阁的几位,只知和稀泥,早没了先帝时和朝初那几年的气韵。另外,刘御史今天更有些让人意外,「好好先生」的名头,在督察院可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号。今日他能当面和阁老呛声,倒是有些言官的风采了。”
于康则远远瞧着堵塞的街口。
“今日阁老能来,便已经说明,他做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