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安安心下迟疑,从未听敬嫔提起过。只是当下不是细问这事儿时候,不敢耽搁,急忙忙往翊坤宫赶。到了翊坤宫宫门,两个小太监拉着太医迎面赶来,见面就要行礼。李安安摆手,“你们敬主子的身子要紧,赶紧进去吧。” 翊坤宫早有小太监候门迎着。一行人直接去了翊坤宫后殿。早有小太监打帘子,对立面喊:“安主子来了。”里间立马就有敬嫔身边大宫女兰香出来迎接。 李安安紧赶几步上前,抓住兰香的手,问:“敬嫔姐姐怎么样了?” 兰香轻微摇头,小宫女打开里间帘子,就听到敬嫔虚弱问:“是李妹妹来了?” 李安安赶紧迈步进了里屋,敬嫔正躺在南炕上,整个人弯成一张弓,满头大汗,看见李安安进来,紧抓住李安安的手不放,嘴里只一个劲儿说,“孩子,孩子。”李安安哪里还顾得上细问,急忙喊太医进来。兰香还要带着人拉屏风盖帕子,李安安看太医胡须花白,急道:“如今什么时候,老太医德高望重,还不快请来给你主子诊治。少受一会儿罪才是。” 兰香急忙应是,亲手搬了个马扎,请太医坐下。 敬嫔多少也算是位宠妃,太医不敢耽搁,扶着腰坐下,兰香那边早托了帕子盖住敬嫔手腕,老太医不敢多看,眯着眼诊脉。过了一刻,换了一只手,又眯着眼细细听脉理。听完了,复问兰香敬嫔今日病情如何发生。敬嫔忍不住□□一声,李安安急忙握住她的手,只觉手心全是汗,手心火热,手背却冰凉。又听兰香说今日不过吃了点儿例菜,没别的。李安安皱眉,“喝的呢?” 兰香想了想,说道:“晚上那会儿主子说心里热,就喝了点儿茶,好像有点儿凉。” 敬嫔侧歪在炕上,虚声说道:“凉茶。” 老太医那边已经知道敬嫔月事迟了大半个月,又听了这话,知她腹内胀气,有如刀绞,方才点头道,“是了,是了。” 李安安劝他,“大人,敬嫔姐姐疼的厉害,烦请您赶紧治治吧。” 老太医闻言,其实拱手,“安嫔娘娘莫慌,敬嫔娘娘是有了喜信,因月份尚浅,太医院请平安脉的不敢明说。今日吃了凉茶,方有此症。待臣开个方子,剪了吃便不碍事了。” 众人一听,俱松了口气。李安安还不放心,“是药三分毒,敬嫔姐姐刚有了身子,母子俩都是虚弱时候,老大人开药可要再斟酌些。” 老太医闻言,笑道:“正是这理。” 说话间,崔柱儿就领着老太医去外间写方子。因药方还得一会儿才能抓来熬好,老太医先叫宫人们取红糖三勺,加水烧开,荷包了鸡蛋,先喂敬嫔吃下。 果然,等红糖鸡蛋水下肚,敬嫔就觉腹内一股热流,渐渐渗入小腹。略有好转,只是还觉得腹内冰凉。李安安看有效,叫人问了老太医,又剪了碗红糖水喂给敬嫔。拿了两个汤婆子,给敬嫔放身边暖着。 一番下来,已是子时。敬嫔这才有力气说话,握着李安安的手流泪,“以前盼着孩子,盼着孩子,哪知道孩子刚来,便……便让他遭了这么大的罪。” 李安安抿嘴,笑着安慰,“姐姐受苦了。”说着,轻轻拍拍敬嫔肚子,嗔道,“叫你不懂事,看你额娘为你受了多少罪。等你出来先打你屁股。” 说得屋里人都笑了。敬嫔更是笑出泪来,嘴里还说:“好,等他生出来,你替我好好打他屁股。不打哭不许停。” 说话间,兰香已经熬好了药,端进来请敬嫔喝。小宫女荷香取了大迎枕,扶着敬嫔靠好。兰香还要一勺勺喂。敬嫔摆手,刚闻了药味儿,便干呕不止。众人拿痰盂的拿痰盂,取帕子的取帕子,又是一番忙乱。 好在老太医还守在外间,听到敬嫔又不舒服,进门重新诊治一番。调整了方子,崔柱儿亲自去抓了药,葱香看兰香忙了半夜,实在撑不住了,便带了一个翊坤宫宫女,一个启祥宫宫女,搬了炉子到外间,隔着帘子熬药。老太医守在一旁,盯着火候。 这一回,敬嫔算是不吐了,安安生生喝了药。李安安看一切都好,陪着敬嫔说了会儿话,免得刚喝药躺下伤了胃。到了丑时,看敬嫔渐渐合眼,慢慢帮着她躺好,掖好被子,带着人出去。到了外间,老太医还在火炉前打盹儿,一个小太监陪着捶腿。崔柱儿靠在门扇上迷瞪。几人听见动静,抬眼看是李安安,急忙上前行礼。李安安笑对老太医道:“辛苦老大人,忙了半夜。”又将敬嫔逐渐安稳情况说了。老太医点头,“如此就不怕什么了。只是往后饮食注意便好。敬嫔娘娘身子骨还算康健,这个年纪正当时呢。” 说着,从桌上拿起几张纸,递给葱香,说是孕妇饮食要注意的。葱香接过来,兰香正要伸手,就见葱香转身递给荷香。李安安笑着谢一遍老太医想的周到,“正是呢,敬嫔姐姐是头一胎,正想问问积年有经验的老人家呢。” 老太医笑了,“万岁爷子嗣丰茂,朝廷稳固,也是老臣等的福气。” 李安安抿嘴儿笑了,看老太医告辞,叫进来王贺,请老太医坐启祥宫安嫔轿子回太医院。老太医还要推辞,李安安劝道:“老先生只管安稳坐了。也是本宫与敬嫔姐姐谢您。往后姐姐和腹中龙嗣,少不得还要劳动老大人。” 老太医这才应了。扭头扶着小太监出门,一脚踏出门外了,才猛地回头,对着李安安拱手,“臣刘静。往后娘娘只管使人往太医院寻臣就是。” 说完,颤巍巍扶着小太监走了。 李安安淡笑一声,轻轻叹口气,嘱咐崔柱儿好好守着,看兰香、荷香带着宫人准备守夜,左右无事,吩咐道:“好好伺候你们主子。明天早上也不必早起请安,主子娘娘那里我去帮着回。” 兰香等人谢过李安安,留几个人陪敬嫔,便要送李安安回宫。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李安安再三拦了。径自带着葱香等人走了。崔柱儿不放心,领着两个小太监一路护送。 出来翊坤宫,到了西一街宫巷,因轿子送刘太医去了,李安安依旧步行回启祥宫。崔柱儿赶在前头撑起一把赭黄伞,一面道:“外头下雪粒呢,安主子小心脚下。” 李安安抬头,果然,天色灰暗,北风无声刮过,披风兜帽没遮严,偶有雪粒掉在脸上,凉凉的,碰到脸上,便化了开去。方才在屋里暖洋洋升起的困意,也给冻清醒了。李安安又一次幽幽叹息,“是啊,变天了。” 崔柱儿陪着点头,“可不是,寒冬腊月,下点儿雪,正好应了瑞雪兆丰年。等来年啊,就有个好收成。” 李安安点头,扶着葱香慢慢走,一面问:“瑞雪兆丰年?崔柱儿你家里以前是种地的?” 崔柱儿撑着伞,紧跟着李安安,“正是。奴才小时候,家里还有二十八亩良田,农忙时候,奴才的爹爹和大哥就常常带着奴才去地里干活。冬天不忙的时候,奴才的爷爷就带着我们去雪地里抓麻雀。” 崔柱儿说完,犹豫了一会儿,抿嘴儿不吭了。 李安安亦沉默,又走了一段,拐弯儿的时候,雪粒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大朵大朵的雪花。李安安伸出手来,接了一朵在手心,随即收了回来。葱香则小声埋怨:“主子,多冷啊。” 李安安笑了,嗔怪:“才一朵雪花就急了。我小时候大冬天还去水瓮里捞冰凌吃呢。叫我爷爷知道了,拿着木头棍子撵了我一个院子。” 说得几个人都笑了。崔柱儿想起幼时情景,也陪笑道:“天底下老人家疼爱孙子孙女都是一样的。奴才的爷爷也拿着棍子撵了奴才一条街呢。” 葱香在旁撇嘴,“那怎么能一样。主子的爷爷,可是位将军。” “嗯,撵上了,打起来更疼是吧。”李安安说完,几个人又笑起来。 说话间,到了启祥宫门外,里面早有小太监闻声开门,佳慧带着人迎了出来。门开展了,王贺也带着轿子赶了回来。轿子上,已经落了一层雪花。 李安安上了台阶,看天色不早,便嘱咐崔柱儿,“早些回去吧。你们主子那儿,少不得你们多操心。” 崔柱儿便躬身打千儿,领着两个小太监走了。 这厢李安安进到屋里,佳慧看葱香忙了一夜,赶她去歇着,明早好起来陪主子去请安。留下一个小宫女陪着,其他人都去歇着免得误了明天的差。回头看李安安自己倒了温水洗脸,赶紧上前伺候,悄声问道:“主子,您总是自己动手。奴才们都在呢。” 李安安苦笑,仍了毛巾在水里,小宫女要上前收拾,佳慧摆手,让她下去歇着,自己拧干毛巾,水倒到净桶里。外头收拾好了,熄灯进里间,看李安安已经换好衣服,靠在炕上半眯着眼,也赶紧换好了睡觉衣服,留下一盏灯,拧小了,半明不灭的,陪着睡在炕外头。 半晌,佳慧都要睡着了,才听见李安安幽幽问:“翊坤宫的那个兰香,你知道吗?” 佳慧迷迷糊糊中听见了,急忙掐自己一把,“嗯,奴才知道。以前跟您去给主子娘娘请安的时候,常见的。” 顿了顿,又说:“她和奴才认识的也早,康熙九年的时候,一起进的小选。那时候我俩住隔壁。” 李安安叹气,“今天她给敬嫔喂了一盅凉茶。” 佳慧一个激灵,赶紧扭过身去,小声问:“她!她怎么敢?” 李安安拢紧被子,“敬嫔姐姐大半个月没来月事,心里也有念想。这是好事儿,过年时候若是太医院能确诊,可谓喜上加喜。可惜了,叫一盅凉茶给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