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提起三人第一次乘船出行的时候,椎名纺和都良香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悬挂在夜空中的一轮圆月。
“那也是一个雾气弥漫的月夜。”都良香说。
“是啊。”椎名纺感叹道。
老旧的三层客船穿越层层浓雾,行驶在黑黢黢的海面上,一有颠簸,船身便吱嘎作响;从舷窗透出的灯光笼罩着船身,与浓雾的混合后,那朦胧的金色光芒,竟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感觉。
船上汇集着各色人群。一层甲板上,声音嘈杂,喧哗声刺激着耳鼓,膘肥肉厚的粗犷汉子三五成群,簇拥在饭桌前,一手肘子肉,一手麦芽酒,扯着嗓子和同伴们谈天说地。他们把地面弄得脏污不堪,还到处放着各种无关紧要的私人物品,推门进去,一股汗液和酒肉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二层的甲板上与一层截然不同。室内的一角,唱片机悠缓地旋转,男男女女踏着轻快的舞步,紧跟《蓝色多瑙河》的节奏。
他们三人也在二层,但不在船室里。
他们离开克里斯丁岛后,一路颠簸来到阿利斯泰尔,然后在阿利斯泰尔乘一艘客船前往厄加多斯。如今,船还漂浮在浓雾笼罩的海面。前路未卜,他们心里都有些惆怅,于是薰想谈些过往,转移一下注意力。
“我记得当时有一头抹香鲸从船边经过,”薰说,“都良香差点吓得尿裤子,哈哈哈!”
“咦?吓得往老师怀里钻的不是你么?”都良香反唇相讥。
“你放屁!”
“佐佐木小姐,要文明。”
“我一直都很文明!”薰背过身去,“如果某人不在的话,我会更文明。”说完,她向舱室走去。
都良香转过身,大手拍在椎名纺的肩膀上。“她说你不在这里的话,她会更文明。”许久不见纺回答,都良香歪着脑袋往他脸上瞅。“她可真够伤人的,是不是?”都良香征求同意。
纺看着前方的黑色水面出神。“可你看起来不像很受伤的样子。”他语气平板。
都良香早就对挚友的幽默感不抱任何希望。他转过身,靠着船舷,双手搭在护栏上,半仰着头,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你说她怎么这么讨厌我呢?”他问道。
“你希望她喜欢你吗?”
都良香微微一笑。“不,一点儿都不希望。”他的声音微弱,像一缕青烟消失在夜风里。
薰再度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热腾腾的咖啡。
都良香往托盘上瞅上一眼,竟然有三杯。“还有我的呢。”他欣喜不已。
“本小姐才不跟你一般见识,”薰趾高气扬地说,“才不会因为你无端的污蔑而生气。”
都良香刚摸到杯子,听到薰的话后,他犹豫了。二人四目相对。最终,都良香决定认输,拿起杯子喝起来。
三人手捧一杯温热的咖啡,凭栏眺望。
海水染上天幕的颜色,乌黑发亮,一眼望去,有一种近似石油的质感。浓雾如影随形,带着凉意扑面而来,给人以清晨的舒爽感觉。只是不能站在外面太久,不然头发会蒙上一层白色的水雾,水雾凝聚成水珠后,顺着发丝滑下来会浸湿头皮。连衣服也会湿答答的。
“あなたたちは……日本人ですよね?”
一个试探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三人整齐地转过头,面前出现一位俊朗的金发男子。他身材精瘦,气质高贵,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上衣口袋中的一张白色手帕整齐得能切割牛皮纸。但这些还不足以让三人惊艳,让三人感到惊艳的是男子的口音竟让他们误以为是一个日本人在搭讪。
“日本人です。”
纺回答道。
“あら、久しぶりに日本に行ったのですが、懐かしいですね。”
男子的日语纯熟至此,倒是让他们三个纯种的日本人无所适从了。都良香挨着纺的耳朵低语道:“他是不是在说好久没去过日本有些怀念?”
纺少有的窘迫起来,他的母语也忘得差不多了。“実際、私たちは幼い頃からドイツに住んでいた。だから……”他磕磕绊绊地说。
“原来如此,你们是在德国长大的啊!”
男子似乎很惊讶。
“是的。”
三人齐声说,没想到对方的德语也如此纯熟。
“你们好!我叫帝简,一个热爱日本文化的德国人。”男子爽朗地说。
“你是德国人?”
“我当然不是纯种的德国人。我爷爷是德国人,奶奶是丹麦人,而我的母亲是法国人。”
“好一个杂种。”都良香差一点脱口而出。“原来如此,怪不得你的长相和一般的德国人不太一样呢。”他讪讪地说。
“你的日文怎么这么熟练啊?”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