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不急。”
他忙不迭地说,赶紧张开双腿站成个马步,双手举起,两手同时捧住匣子,匣子倒反而稳当了。
两个秦国甲士围着荆轲,前后上下隔着衣服摸了个遍,荆轲笑嘻嘻地神态自若。
秦舞阳那种紧张压迫的感觉又上来,当一个秦国甲士由屁股后往前掏的时候,异样的感觉他几乎跳起来,脸忍不住沉下来。
要是在燕地,你此刻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嘴唇紧闭,唯恐这句心里话脱口而出。
另一个秦国甲士在他上身摸,末了也在他小腹下抓了一把,嘴里还不清不楚的嘀咕了句什么。
秦舞阳都忘了上回在咸阳宫前被秦国甲士搜身时什么感觉,唯一的可能性是上次在这儿他已经麻了,同样的秦人动作,他根本觉不到。
秦国甲士显然被交代过,不查荆轲手上盛着人头的匣子,也不查秦舞阳手上装着地图的匣子,只查两人身上有没有夹带,此时是初春,两人穿得不厚,摸索一遍便验身完毕。
再等一会儿,咸阳宫殿里有人大声宣唱。
——传燕国使者进殿觐见。
刚刚进去禀报的宦官这时候出来,仍是刚刚接引的位置,引着荆轲同秦舞阳一同进殿。
殿内灯火通明,弥散浓重的松油烟味,熏得秦舞阳几乎睁不开眼,只看得见整个咸阳宫巍峨广大,像一座小山。
几百上千名甲士披坚持锐,分布在最外一圈,个个龙精虎猛,杀气腾腾。
几十上百个大臣按班分列在中圈左右,最近的位置距离中心的秦王也少说有三十步。
最中间的自然便是秦王宝座,坐着秦王嬴政,旁边有两位近臣,一个坐在嬴政身旁,一个正走动。
现场的情景同预备刺杀行动时由燕国间谍送回来的描绘如出一辙。
“燕国的使节,上前来。”
遥远的声音传来,在近处被重复一遍,听得清清楚楚。
荆轲在前,往中央陛台位置走去。
秦舞阳跟在后面,不知紧张还是殿里白天点着的火烛释放出的烟味熏得他脸红心跳,头重脚轻。
更要命的是,适才在咸阳宫外固然甲士更多,但相距甚远,俾无大碍;但在殿内秦舞阳感受到了近旁的万千注视,个个凶神恶煞,仿佛就等自己稍有行差踏错便群起而攻。
越往前,秦舞阳觉得头越往下沉,仿佛要一头栽倒似的。
大约就是这个位置吧,刚梦见的那个自己记得的刺秦情景当中,自己惊慌失措,前进不得;但自己不自在归不自在,明明还能往前走,可见那只是个担心罢了,并不是真的。
很快两人越过秦国大臣们站的位置,秦舞阳身上压迫感陡然一轻。
已经在三十步内了,自己跟荆轲一起,对上嬴政已是以二敌一,嬴政身边两位近臣,都没有兵器,看上去也文弱不堪。
哪怕现在就发动,胜算也在自己这边,秦舞阳想到。
“燕国的使者,站住。”
一个威严的声音由中央陛台那儿传来,应该就是秦王嬴政本人。
荆轲和秦舞阳都停下。
千山万水跋涉都过来了,不在意这最后二十来步。
“正使过来就好了,副使留在原地。”
陛台那人接着吩咐。
荆轲脚下不动,身体微微前倾。
“陛下,燕国要献给大王的礼物有两件,一人过去双手各持一件,太过怠慢,把礼物的尊贵降低了。”
陛台上的人稍微思量一下。
“不妨,你一并送上来,有件东西本来也说不上尊贵。”
荆轲回身望向秦舞阳,眼中焦灼得像两团火在烧。
秦舞阳牢记着不可交谈的告诫,也切切得看着荆轲,只盼荆轲明白自己的意思。
这里距离陛台上大约只有二十五六步,都到这里了还装什么装,一个疾冲也就上去,外面的甲士要通过两处台阶上来,算步数怕不有百步,就算这些大臣忠勇敢于上台勤王,步数也至少落后己方二三十步。
何况按秦制他们根本不敢。
荆轲轻轻摇头,由秦舞阳手中取过地图匣子,连同他手上提着的那个,慨然往前走去。
望着荆轲背影,秦舞阳此前的恍惚忽然烟消云散,一下子记起了自己何以恍惚。
恍惚是因为自己还以为做了个梦,其实不是梦,是眼前情景已经发生过,自己死在这一幕的末尾,千多年后有人复活了自己,同时又给自己一个将眼前情景重来一遍的机会,救回自己丢掉的尊严,以及——
自己没在咸阳宫里害怕得崩溃,拖累荆轲,算是完成了任务,可这接下来,怎么还和记得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