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则非常烦躁,不安地在堂上来回踱步。
算算日子,徐闻港总该有消息了。如果大头龙的动作再快些,此刻他回访的使者应该已经过来商讨下一步动作了才对。这些天,他早就暗中命令水师上下做好准备,好随时可以开拔。
可是那个方向一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大头龙的使者也迟迟没来。
不对,这不是他的风格。修则不傻,他跟大头龙打了那么多年交道,早就有了默契。他警觉了起来,眉头皱成一团,一定是哪里出了纰漏。
会不会是船毁人亡,大头龙根本就没收到他的信?
不大可能,那个船夫已经是老手了,那条航线,他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陶璜或者那个什么锦衣卫在背后捣的鬼?
修则的眼睛陡然瞪大,一想到这个恐怖的可能性,他不禁毛骨悚然。
但他才刚刚想到这里,思绪就一下子被打断,很快,他就完全顾不上这事了。因为修允满脸血污,提着还在滴滴答答流血的战刀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阿翁,大事不好了!”修允一扑进来就哭嚷道。
“竖子,混账!”修则被吼了个一激灵,气得大怒,“天塌了吗,慌慌张张作甚?简直没个当将军的样子,成何体统?将来乃公......啊,你这是怎么搞的?”
“父亲啊......”
“老子不是听你嚎丧的,好好说话!”
“父亲,”修允稳定了一下情绪,喘着粗气道,“海贼......好多海贼,一眼望不到边,他们可能全都来了。他们......他们突袭了我们的船厂和水寨,我们猝不及防,损失惨重!”
“什么?”修则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海贼!他大头龙发疯了吗?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跑来咬我,他要干什么!”
“不知道啊阿翁,快想想办法吧。现在水寨那边勉强还支撑得住,船厂却是快不成了!”
“传令!”修则的动作也很迅速,“部曲营集合,随本将救船厂!”
修则的心腹家将有五个,郭马是其一,另外四个都是部曲将。修则令何典、王族跟随他去船厂,令修允返回水寨指挥战斗稳住阵线,令吴述、殷兴去调动番禺郡兵,分两路驰援船厂和水寨。另外派了个信使去给陶璜汇报。
番禺船厂,海盗们已经杀进了船坞,扑到岸上来,四处都在起火。郭马等人左支右绌,个个都成了血人。
郭马前些日子被孙奉踹出的内伤尚未好利索,一口鲜血“噗”地吐出,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都尉,都尉!”亲卫们拼死营救,却被蜂拥而来的海盗顶了回去,根本无法靠拢。
当郭马仰起头时,看到的却是一张狰狞的面孔。大头龙瞪着血红的双眼,挥刀砍下。
郭马感觉自己飞了起来,他的首级在空中滚了个圈。
在意识还未消散之前,他最后一眼看到的世界,是旋转的,颠倒的,鲜红的,梦魇的。
“都尉死了,都尉死了!”随着周围士兵们的惊恐喊叫,船厂守军的士气顷刻崩溃,四散而逃,狼奔豕突。
大头龙顺利进占整个船厂,随后立刻夹击旁边的水寨。
修则半路上看到船厂方向逃来的溃卒,又见远处的船厂浓烟滚滚,不禁悲叹:“船官失矣,郭马去矣!大头龙,你如此相逼,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
大头龙却不管不顾地猛攻水寨。由于失了先手,广州水师被堵在水寨里面根本出不了门,十分被动。船厂既失,两面夹击之下,他们的处境更加窘迫。
修允非常着急,他本是中人之姿,并不是什么能化腐朽为神奇的逆天名将,急切之间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但他回到战位也不是一无是处,毕竟他是定海中郎将,是修都督的独子,是水师官兵心中的主心骨。有他在,至少能让他们感觉到上面的人并没有抛弃他们,从而能够暂时维持住阵线不至崩溃。
眼见进攻不利,大头龙发了狠心,居然要带着自己的亲卫队冲到最前面去。
“大王不可!”一个小海盗头目赶紧劝阻道,“冲锋陷阵的事让下面的人去做就行了。”
“再攻不进去,他们的援军就来了,我们没时间了!”大头龙嘶吼道,“我知道,大家伙都是求财的,玩命不讨好的事,没人愿意做。但今天不一样,修则他害死了我从叔,我说过我是要跟他不死不休的,你们能来助阵我很高兴,现在你们要跟着冲也好要走也罢,自便吧。”
说罢,大头龙领着亲卫头也不回冲到了最前面,他的本寨嫡系也跟着上去了,其他南海群盗大大小小的头目们迟疑一番后也先后带着人拥上去。
毕竟这个水寨看起来已经岌岌可危,援兵还没看到影子,得手的希望不小。眼下跟着冲还能卖个乖,要是这时候打了退堂鼓,不仅一会儿分战利品的时候连汤也别想喝上,而且这种行为也算是自绝于南海群盗,将来注定只能东躲西藏单干了。
不但再也不可能跟着大头龙发财,在这两年南海的年景很不好的情况下,还很可能被大头龙当肥羊宰了养着那些忠于他的人。
这一轮攻势明显凶悍了许多,水寨已经出现几个缺口,修允不得不在亲卫营的簇拥下堵住最大的那个。
来到寨门前,正看见大头龙左冲右突。四目相对,修允看着大头龙野兽般嗜血的双眼,不禁打了个寒战,未战先怯。
——————
数日前,徐闻港的那个深夜。
大幕已经落下,没被杀死的海盗们分成几堆,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士兵们凶神恶煞,枪尖就顶在他们后背上。
县衙里。
“你一定在想,你现在的处境,是我处心积虑的结果吧?”周豫还是那么风度翩翩地摇着羽扇,“是不是觉得,是我们修将军做的局,想要把你家大王置于死地?”
“哼!”马疤子眯着眼睛,“这还用问吗?不过你们到底没得逞。我家贤侄自会替我报仇,你们这些港口将会永无宁日,被熊熊大火覆盖......”
“哈哈哈哈,你省省吧,做什么大头梦呢?”周豫大笑,“你还指望他给你报仇?他不偷着乐就不错了!知道为什么不?”
“你......你胡说八道!”马疤子咆哮道,“休想离间我们叔侄之情!”
“不不不,陈述事实哪能叫离间呢?”周豫依旧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娓娓道来,“你先别激动,你好好想想,那几天,我是不是跟你家贤侄单独密谈了几次?你知道我跟他说了什么吗?”
马疤子沉默地看着周豫。
“我知道,你们虽为叔侄,却情同父子。”周豫继续道,“当年,如果不是你拼死保着他从朱崖岛逃出去,他早就死在我大吴天兵的战刀下了,岂能有今天?”
马疤子仍旧默不作声,脸却抽了抽,他的思绪不自觉地回味起22年前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那次,吴军大举来犯,把他们杀得措手不及,如果不是他,那时候年仅十岁的大头龙早就死了或者被抓了。他也因此在突围的时候脸上挨了吴将聂友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