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吴军撤离朱崖岛后,海盗们推选新头领,也正是他的全力支持,才让大头龙顺利继承了他亡父“海贼王”的事业。多年来,他就像周公辅成王一样对待这个从子,生怕他有所闪失。要不然,他也不会请缨来徐闻港走这一遭。
可是,他对大头龙一片赤诚,焉知大头龙怎么想呢?毕竟这世上做主子的人,历来是不愿意有人凌驾在自己之上、控制自己、或者替自己决断的。为了权力,父子、母子都能反目,区区叔侄又算得了什么?周公辅成王这种佳话,遍览史书又有多少?
好像是为了印证他心中这个最不愿意相信的猜测一般,周豫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以为你对他关怀备至,殊不知他早就把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这次,修则的计划的确是要除掉陶刺史,大体上和你知道的差不多,不过这里面有一点小小的区别——修则毕竟不能白让大头龙出力,所以他的回报就是——帮助大头龙除掉你!”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马疤子双目赤红,疯狂咆哮。
“如果我猜得没错,大头龙接下来肯定会打着给你报仇的名义,集结南海群盗,大举进攻番禺城,这同样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周豫微微一笑,“虽然你在徐闻的行动被粉碎,但修则同样可以用海盗入寇这个名义,暂时把广州水师的主力移向徐闻,给大头龙让出发挥的舞台,一举袭杀陶刺史!”
“这样一来,他们两人的麻烦就都解决了。”
马疤子愣住了,随后放声痛哭,带着愤怒,带着委屈。
“你好毒啊你,我如果真的想做王,还有你的份吗?你竟然能勾结这些狗官,陷害自己的亲叔叔!这些狗官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你与虎谋皮,早晚,早晚也会被他们所害,不会有好下场的……”
周豫冷冷地看着,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又开口道:“不过,你应该感到幸运。”
马疤子止住了哭声,迷惑地看着周豫。
“因为修则不知道,我们其实是陶刺史的人!”
马疤子的脑子彻底宕机了。
“陶刺史何等英明神武,早就识破了修则的狼子野心,修则的一切部署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周豫笑道,“大人在苍梧的亲兵家将早就暗中完成集结,已经抵达番禺附近。只等广州水师一走,就会拿下修则,在提前做好守城准备之后,即使大头龙集结南海群盗来犯也无济于事。马疤子,现在,大人愿意给你一个与我们合作的机会。”
“与我,合作?”马疤子一头雾水,“既然你们神机妙算,什么都算到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还有什么好合作的,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用……”
马疤子像是脊梁被抽空了一样,显得很颓唐,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你当然有用,不要灰心嘛,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周豫已经换上一副亲切的笑脸,“经此一役,陶大人必然要掌握广州大局。但,还是那句话,这岭南之地不管是谁主政,都免不了要与你们打交道。大头龙和修则狼狈为奸,陶大人是容不下他的。但你不一样,只要你答应合作,以后我们就是朋友,陶大人是不会亏待朋友的。”
“那你说,要我怎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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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头龙一眼就认出来修允。
这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老子今天先宰了你!大头龙狠狠地想着,便举刀而来。
修允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双方一交手,修允便气力不加。大头龙是涨海上的混世魔王,这是踩着无数人的尸骨,和凶险的大自然恶斗了无数次磨出来的名声,岂是修允这等纨绔子弟可比的。
大头龙又来一刀,修允急挡,却被震得虎口撕裂,刀也脱了手。
修允的亲卫们急得发疯,却根本近前不得,被海盗们挡在几步之外。大头龙正要挥刀斩下修允的首级,修允已经绝望地闭上眼睛。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一将踏马而来,撞开几个海盗,刺出一枪,枪挑处,大头龙的刀被挑飞,整个人连退三步。
“休伤吾儿!”修则长枪指着大头龙怒吼道。
“修则,你这个畜生,老子跟你拼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大头龙也不废话,劈手就要把修则拽下马来。
在修则亲率的这股兵马以及吴述、殷兴番禺郡兵陆续抵达水寨战场后(船厂陷落,修则已经放弃救援),双方一时间难分胜负,杀得难分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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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璜接见了修则派来的信使,听闻海盗来犯,心中明镜也似。早些时候,他已经通过锦衣卫的渠道获取了徐闻那边的情况,知道孙奉、周豫已经得手,两人也向他通报了下一步行动计划。
他登城而望,但见南门外港口火起,水寨、船厂都冒着黑烟,喊杀声震天。他立刻集结了麾下军队。
几天前,孙奉得到陶璜的密令后,就去苍梧密调一千精锐赶赴徐闻作战,并向陶璜的二弟、苍梧太守陶濬通了气,陶濬当即调动整个苍梧的机动之军潜入高要县待命。
在徐闻战事结束后,陶濬就把五千人马秘密开进南海郡界,潜入番禺城近郊,等候陶璜的命令。
现在,要钓的鱼已经全部咬钩,一切都和预期一致,是时候出击了。
“全军听我将令!”陶璜早已脱下官袍,换上一身戎装,骑在骏马上,神色肃然。
“陶太守,汝速领军三千,去夺回船厂!修则该死,但船厂是我大吴的船厂,不能任由贼人毁弃了!”
“下官得令!”陶濬拱手道,随即匆匆而去。
“黎晃、卫濮!”
“末将在!”两人一起出列道。
“你二人各领军一千,随吾合围水寨!”
“末将得令!”
黎晃、卫濮二人都是陶基留给陶氏兄弟的心腹家将,忠诚勇敢。尤其是卫濮,弓马娴熟,勇力过人,是陶璜的亲卫将。
这边大头龙正和修则杀红了眼,双方死伤枕藉,都不肯善罢甘休,更遑论解开误会。双方都奔着要对方的命。大头龙的肋下被修则刺了一枪,血流如注;修则的两臂和脊背也都分别挨了大头龙一刀,皮开肉绽,战袍也早被撕得粉碎。
激斗正酣时,海盗的阵中突然大乱,卫濮已经投入了进攻。大头龙大惊,以他多年为寇养成的战场直觉,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后路有失的危险。
顾不得再和修则纠缠,大头龙只能含恨且战且退。
修则有些不明所以,哪来的援军?现在修则能够调动的力量早就已经全部投入战斗,不管是广州水师,还是番禺城的郡兵,抑或是他自己的私兵部曲,都无一例外。至于陶璜,他带进刺史府的那点人连塞牙缝都不够,怎么可能出兵?他能调动的兵都在苍梧。而在南海郡,陶璜完全是被架空的状态。
然而,很快就有人给他解惑了。
修则的后军也突然大乱,只见黎晃引军杀出,对着修则那边的士兵吼道:“奉陶大人之命捉拿叛将修家父子,胁从不问!你等速速放下武器,将来还是官军,若敢顽抗,一律族诛!“
修则军中顿时大乱,除了他的私兵部曲还在顽抗,其他士兵,不管是水师还是郡兵,都没有和修则一条路走到黑的意思,在陶璜的大军压迫下,陆陆续续都放下了武器,退到了一边。
而修则的五个部曲将,郭马在海盗最开始的突袭中便死在了船厂,吴述、殷兴和王族也已经在刚才与大头龙等人以命换命的惨烈拼杀中陆续战死,仅剩一个亲卫将何典,带着残存的百余私兵簇拥着修家父子,被黎晃的人马逼到角落里动弹不得。
陶璜打马而出,马鞭一指:“修则,你的事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