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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等了大概足有两炷香的工夫,沈同叔这才带回来十个人,这群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中就有刚才被他鞭笞的那位中年儒生,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有些胆怯地低着头不敢看人,这些人都是被官府罚没的贱籍,他们身如浮萍,自己的身世由不得自己做主,见坊正突然把他们找到这里来,不知是吉是凶,他们的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沈同叔走到一个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皮硝味的老者身边,说道。
“公子,他叫韦三绝,原是云州中卫人,是个老皮匠,他不但会梳皮,还会做羊皮袄、羊皮裤、羊皮靴,也用牛皮、驴皮和马皮,做些皮鞭、马鞍和牲口的笼头,是坊中皮匠行里一等一的把头。”
云州中卫多产绵羊,因而那里的皮匠比较出名,韦氏一族更是当地的皮匠世家。
沈同叔又走到另一人身边,抓起那人的右手,手上赫然长了六根手指,他侃侃而谈。
“他姓蔡,名珣,不过大伙都叫他六指蔡,他做的物件以奇巧著称,会做瞎掰,就是人们常说的鲁班枕,那物件放平了可以当枕头用,折叠起来后,又可当凳子用,那东西看似简单,内部构造却大有玄机,这鲁班枕由整块木头制成,里面没有一个隼,也没有一个眼,更不用说钉头,非常的稀奇,还有像什么拼接的燕几,气死猫的柜子,鲁班锁之类的玩意更是不在话下。”
天下竟有这等奇人,墨北风三人不由眼前一亮。
木匠又分房木匠、车木匠、家具木匠三类,在这三种木匠中,大多数人会以为最难的应该是家具木匠,其实,恰恰相反,家具木匠的手艺最易学,而车木匠,轮鞣辐辏,学起来就比打家具难些,房木匠则最难,首先得做到墙倒柱立屋不塌,然后才是抖棋檐棋,雕梁画栋,又比车木匠难些。
看到大家脸上满意的表情,沈同叔也有些得意扬扬,又走到一位五短身材的人身边。
“他姓石,别看长得其貌不扬,却有个响亮的名字,叫石破天,一把锤子,一根錾子,一条钎子,他就能搬山卸岭,不但会打造些粗糙的石磨、石臼、石凳,以及修条石建房子,还会在石上雕刻出栩栩如生的诸多图案,又能建桥铺路、拦河筑坝、修屋砌坎、制磨造碓、修坟刻碑,真要细说起来,石破天这双糙手可比绣娘手里的绣花针还灵巧哩!”
石匠又被称为岩匠,有粗匠与细匠之分。
粗匠,就是把山上的岩石裁切成大小长短不一的原石,细匠或磨、或雕、或刻、或錾,让粗糙的石块最终成为精美绝伦的艺术品,玉石雕刻便是其中的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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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还有铁匠干戈,据说他是春秋铸剑大师干将的三十八世孙,能蒸石取铁,炒生为熟,生熟相合,铸铜冶铁,可锻造出罕见的百炼钢,尤其擅长镕金造器,特异常法,他打造出的钢刀能够斩金断玉,削铁如泥。
在沈同叔巧舌如簧的一一介绍下,原本有些许担心的祖须陀,此刻脸上的皱纹渐次舒展开来,笑得好像花儿一样。
此外,还有善于纺纱织布的黄鹂娘,精于制作陶瓷的阮十二,厨娘梵五嫂,屠夫王小乙。
自然,那个原来榷盐院转运使刘度的长随也在其列,他姓李,名三田,出生在滨州一个制盐世家,从小就对制盐技术颇感兴趣,他跟随刘度走南闯北,到过很多的产盐区,也见识过多种制盐的方法,后来,他又拜在榷盐院官员的门下,跟随他们学习制盐技术,而且,他将多种制法都一一记录在册。
盐被称为百味之王,古有“一两盐一两金”之说。
比起茶叶、丝绸、瓷器等诸多奢侈品,其实,贩盐才是最挣钱的行当,以至于历朝历代很多的商贾皆对此行业趋之若鹜,不过,作为如此暴利的行业,官府对这一行业的管控自然极其严格,并且课以重税,尽管如此,贩盐的利润仍是其他行业难以望其项背的。
墨北风正是深谙其中的利害,这才产生了买坊工的想法。
盐的种类有海盐、池盐、井盐、岩盐等,制盐的方法主要有三种,分为晒盐法、煮卤法和钻井法,而每一种盐又在具体制造的过程中,又有不同的工艺、诀窍、还有诸多秘法。
看在沈同叔如此卖力的份上,墨北风一口气买下了十二名坊工。
沈同叔捧着一百二十两银票激动得几乎难以自持,他深吸口气,极力压抑住心中的狂喜,因为刨去其中杂七杂八的费用,他在这一宗买卖中,几乎至少可以获得三成的纯利,而这次买卖的获利,相当于他过去几乎两年的辛苦所得,如此一来,不但自己的儿子可以入私塾读书,要是再干上几次,他甚至打起了纳一房小妾的主意。
什么是男人的胆?
银子。
沈同叔情深意切地喊了一声,“大爷,有空常来啊!”
在恋恋不舍的道别声中,墨北风三人带着买来的十二名坊工,浩浩荡荡地走出了安邑坊,当走到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时,墨北风忽然狡黠一笑,扭脸对祖须陀、哲古达道。
“千金买马骨,功名万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