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正在院子中习练虎掌功不辍的方季对突然出门的左蝉衣感到奇怪，这个时候师兄应该在房中抄写经书才对。

左蝉衣对他点了点头，并不说话，径直走向龙虎殿。

昏昏欲睡的张天师已经等候他多时。

“还有十二天才到腊八，你已经等不及了？”

“心血来潮。”

张天师哈哈大笑，声音枯哑，半响后咳嗽着问道：

“你还是相信李更新与大周朝廷能够应付这场天灾？”

“不。”

左蝉衣在老天师对面坐下，腰背挺直：

“我相信人民，百姓能够找到百折不挠的道路。”

“即便要付出数倍乃至十数倍的代价？”

左蝉衣点头。

老天师失望地叹息：

“你不该做决定，你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贸然背上那些负担只会毁了你。”

“老师，你应该知道，我从不贸然决定。”左蝉衣闭上眼换了一口气，再次睁眼时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了一些。

“总要有人做出选择，总要有人背负罪孽与骂名。一年半以前，我将剑气山庄两百余口人送上绝路，每趟马车吱呀着离开大门，我手中的无形剑气就快一分……我为他们的死亡负责，与将军为士兵的死亡负责无异。”

“现在，我要为接下来数年江南旱蝗之灾将要产生的死亡负责，阻止你实行腊八大祭，将天命还给苦难中的人民。”

老天师摇着头：

“你要为了一万无辜者的性命，谋害百万人的性命，就因为你见不得一万人一次性死在你的面前，却可以忍受百万人经过长时间的折磨死在你看不见的角落。”

左蝉衣咬紧牙关，猛地抬头：

“生命难道可以用数量去比较吗？死于祭典与死于天灾是一回事吗？就算献祭之后旱灾真的消失了，江南数百万百姓难道就能安居乐业？我无法认同牺牲少数人的全部来换取大多数的一线生机！”

“如果我说，我看到了呢？”老天师低下头，俯视着左蝉衣，“我透过天弦，看到了熄灭的未来，因为这场献祭，将有至少三十余万人直接得到拯救，持续的影响更是无法估计。如果我这么预言呢？”

就像他预言信州将是整个江南受灾影响最小的地区，不论过程如何曲折，结果是当然无误的。

左蝉衣满头大汗，说不出话来。

“我给过你机会。”

老天师恢复坐姿，双眼微阖：

“因为你曾令天弦震动。我承认产生过不切实际的期望，可这一次你没有拨动天弦，未来还是原本那副模样，纹丝不动。”

“你与李更新的努力失败了，那句‘人定胜天’终究只是少年的狂言妄语。”

话音一落，整座龙虎殿飞速拔高，内部狭小的空间瞬间扩张成空旷无边的仙家朝堂。身高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丈的老天师趺坐在半空，脑后五色宝光万丈，轻薄的羽衣自然垂入仙雾中，袖袍轻甩，一阵狂风掀起，云雾翻涌。

盘坐在白玉大殿上的渺小凡人左蝉衣立刻被卷入风云之中，难以辨别上下左右。

“你既强要代表那少数人，便与我这‘大多数’一斗吧。”

左蝉衣并不惊慌，明白这是张天师的“幻术斗法”，一如当时洛源县驿站赌约，赢者将拿走输家意志的一部分。

他曾经因为不熟悉个中规则而让一场大雨轻易夺走了斗志，若不是章任明阴差阳错将他带离城隍庙幻阵、方季送巾阻隔了通过视觉生效的部分见知障，他差点彻底沉沦其中，成为张天师第九个弟子。

但通过江面生死一战中“纯阳子”的磨砺，他打开的精神秘藏已经能够发挥一定威能，想再次随意修改他的认知已经没那么容易了！

“少数人，并不是渺小到看不见的细沙……”

左蝉衣挣开风云，身形飞涨，变做一位三千丈的巨人，大喝一声：

“损不足而补有余，这种天道我不认！”

“难道你以为不死在献祭中，这一万人就能挺过残酷的天灾吗！”

张天师怒目圆睁，一道闪电划过空气，劈在左蝉衣的身上，将他劈得滚出去数百米。

“难道只是免受旱灾，也算有余吗！”

“难道你以为大多数是城中的市民吗！”

“好好看清楚！你到底在扼杀谁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