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师在殿中一动不动,五心朝天。
大师兄抱朴子取出甘露碗,以青翠的杨柳枝洒点法水,地上的积雪与尘埃见水则避,不多时便清出一块洁净的圆形空地。
二师兄云中子摸出一套令旗,上书“敕招万神”“法定乾坤”等字,当空一抛,便插落在净土周围一圈,世界仿佛突然被定住,出现了一个绝对的坐标原点。
三师兄赤松子一敲钟。
四师兄通明子将手中笏板投入净土中,化作三层法坛。
赤松子二敲钟。
五师兄长春子将手中如意投入净土中,化作三层法坛。
赤松子三敲钟。
六师兄重阳子将手中法印投入净土中,化作三层法坛。
三声钟响、九层坛起后,风雪定住,飞鸟定住,天门峰顶颜色开始褪去。
八师弟太虚真人上坛放置好长案、法尺等物,而后与其他师兄弟一起退下,分列两侧,等待天师上坛。
周天大醮,启。燃香,迎四御。
九师弟妙应真人开始焚香祭拜四方四御,并与七位师兄一同念诵祷词。
方季将法铃与道剑递给左蝉衣后,进入龙虎殿中,搀扶着张天师起身。
他快死了。
这是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来的,老天师已经行将就木。
可在场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只一心完成这场周天大醮。
洒水,揽星君。
抱朴子手中的甘露碗仿佛无底之渊,不论杨柳枝甩出多少法水,总是半满未盈。只剩一副枯骨的张天师就这么走在整齐的诵经声中,拨开香雾、受洗甘露,推开道童,一步步登上法坛。
“请三清……”
老天师向第七位弟子纯阳子伸出手,左蝉衣恭敬地登台,将法铃与道剑呈给老师。
张天师看了他一眼,取过法器后挥袖赶他下坛。
赤松子开始敲钟,富有古拙韵律,仿佛能够上达天听。
诵经声与钟声回荡的黑白天门峰顶,老天师划步摇铃,身形摇晃。
左蝉衣没有听清他在念什么。
天师嗫嚅着干枯的嘴唇,摇铃七次。而后伏案书符,撑着身子的手臂抖个不停,若不是法尺压着长案,只怕写不成符。
成符九道,依次贴在道剑上,以古言灵语告祭之后随手一甩,剑上的符篆无火自燃,欻欻符灰渐次升空。
九张符篆全部燃尽后,满头虚汗的老天师喘了口气,将道剑放在桌上。
他再次念出同一句话,这回左蝉衣听清楚了。
“请三清……归位!”
张天师一动不动,其余八位道士也一动不动。
左蝉衣突然感到眉心刺痛,一排鲜血突然淹没他的眉毛。
他终于了悟,观想出完整天门,在门口盘坐的真灵睁开眼,终于看见了世界侧面的景象——
祥瑞汇集,灵鸟成群,福云万丈,宝光满天。
三清山已经升上九重天阙。
无数星君的虚影环绕八方,将天空的边界布满,四尊大帝分列四方,威严不可侵。在那些万丈乃至百万丈高的神仙法相面前,没有人不感到自身的渺小,畏惧自生。
这是幻觉吗?左蝉衣的真灵昂着头环视,还是说,这是天师的精神世界?
突然意识到什么,左蝉衣将视线下移,看见了身前的法坛。
它不再是现实世界中那副普通甚至有些粗糙的模样,而是气象万千。各位师兄的法宝无不祥光万道、漂浮在天,十二面令旗迎风而长,自衍法阵、万法不侵,洒出的法水纯净圆满,每一粒都仿佛一重世界。
九位面目模糊的仙人侍立在下,金光闪闪的张天师浮空在上。
纯阳子刚刚破开自己的眉心上丹田,就是为了来此襄助天师。
请三清祖师归位。
数千道声音分成九股同时传入左蝉衣脑海中,让他真灵摇晃。
这不是任何一个朝代的官话,而是法言,左蝉衣发不出来,却能够听懂。
九位仙人的身体变得涣散了一些,模糊的面部也开始闪烁不同的面孔。左蝉衣凝聚心神,再次抬头。
天空中,四方大帝所拱卫的空缺处终于发生了变化,三尊不知多高、难量多广的身影渐渐浮现、清晰。
左蝉衣瞪大了眼。
出现在空中的,赫然是三具枯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