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个全心全意为大家的人,谁给你的资格对他品头论足?”
“......”
齐乱刀平铺直叙,一步步地向前走去,语调虽然谈不上激动,却有种难以描述的威圧感。望着逐渐靠近的掌门人,那少年禁不住浑身盗汗,连带着他的几名“同伙”也都不敢言语。
“齐老大!我错了!是我嘴贱!是我不好!”
经历了漫长的数息时间,当齐乱刀终于站定脚步、离自己只有咫尺远时,那少年终于坚持不住,浑身发抖地跪了下去。至于围观的八百十号人,却是被这番话牵动记忆,想起了“汪叔”的音容笑貌,继而难以抑制地悲从中来。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凝重。
“唉,起来吧,也不是怪你。”
齐乱刀任由气氛扩散,过得半晌才轻轻摇头。
旋即一弯腰一低头,将那少年拽了起来。
“人的能力有大小,但肯为了大家付出,无论如何都应该感激。”齐乱刀按住少年的肩膀,语调少了分严肃,多了些苦口婆心。“早上老常出任务了,如果他现在跟这儿,要是听见你这么说,你觉得他能高兴么?”
“齐老大,我错了......”稚嫩的少年再度道歉,此时却并非因为害怕,而是打心眼里觉得羞愧。
“齐老大,我也有错,没轻没重了......”扔石头的小伙子始终旁听,此时也紧跟着诚恳认错。
“知道错了,就去找你们丰哥,该挨骂挨骂该领罚领罚。”齐乱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同时也没忘了规矩。
“是!”年轻人们心服口服,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你们都很善良,只要知错能改,那就是好样的。”齐乱刀处理完斗殴,便将话题转到别处,正是他每天都会念叨的事情。“可另外有些人嘛,是有坏心眼儿的。他们把我们困在泠雨,不想让我们活着回家......”
“他们到底图个什么......”有花信少女紧攥衣摆。
“这无冤无仇的......”有古稀老者低声呜咽。
“那帮家伙简直坏透了!”有懵懂少年咬牙切齿。
“灭了他们丫的!”有热血青年义愤填膺。
得益于齐乱刀的熏陶,七色石成员耳濡目染,虽从未见过“绑匪卧底”,也从没见证过所谓的罪行,却早已对这些恶棍深恶痛绝。所以此时此刻,当话题再度聚焦于此,人们便下意识地激动起来。
对于七色石诸人的反应,齐乱刀的心里还算满意。
先是对场间成员安抚一番,随后便打发大家各自做事。
「隔三差五念叨一次,慢慢就彻底当真了......」
「不过本来净是些胆小鬼,现在都开始争勇斗狠了......」
「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得控制一下饕餮欲......」
「别回头还没一致对外,倒先开始自相残杀了......」
「我费劲养了这么久猪,不能让心血付诸东流......」
人群逐渐散去,场间恢复了安静,只剩齐乱刀仰望天空,一对小眼睛泛着深邃的光芒。如果组织成员看到这一幕,只会认为掌门人在忧心未来,却不知自家老大正在思量着何等可怕的事情。
......
黄昏时分。
某间宽敞的棚屋里。
“你手没事儿吧?”冯致敬鼻青脸肿,却在关心别人的伤势。
“小问题!”李欢喜忍痛攥了攥拳头,用大笑掩饰着面部的扭曲。
“对不起,不该下这么狠的手。”
“没有没有,我嘴贱活该挨打。”
正在闲聊的这两位,便是方才当众对质的年轻人。
两人先前互殴一顿,又被丰莱峥施以惩罚,各自受了不少皮肉之苦。
恰逢狩猎队归来,他们便被拎进棚屋,准备与外出人员一并接受治疗。
所谓年轻气盛,两人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达成谅解的当下,他们的关系便恢复了融洽。
此时此刻,棚屋内共有十余名伤员,各自受了不同程度的外伤。
另有几名女子忙前忙后,临时客串了医务工作者,为伤员们擦药包扎。
“来,抬一下胳膊,手扶着脑袋。”
有豆蔻少女端着药盘,在一名壮汉身旁站定,指挥对方摆好合适的姿势。她的面庞清瘦且精致,身形刚开始向大人蜕变,头顶插着晶莹碧翠的发簪,乌黑的长发如丝般垂于身后,说话声音则如幽谷般空灵悦耳。
李欢喜和冯致敬本在闲侃,闻声各自飞快地扭过脑袋。
待望见那一袭白裙的少女,则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有点儿疼,稍微忍忍。”
拔除倒刺,清洗伤口,涂抹草药,缠好绷带。
白裙少女神情专注,为壮汉认真处理伤口。
夕阳透过稀疏的棚顶,落在她白皙的肌肤表面。
纤纤细指形似青葱,濯濯素面仿若初雪。
“可以了。”
过得片刻功夫,白裙少女完成治疗,向那壮汉颔首致意,旋即缓缓走向下一位伤者。步履挪移之间,裙摆下的笔直双腿若隐若现,比晶莹剔透的昂贵玉石还要无垢无暇。唯独足踝上方有道伤口,此时正被一条破布所覆,大概是她随手给自己绑的,远没有给壮汉包扎得那般细致。
“咕噜......”
望着那名少女,李欢喜和冯致敬频咽口水,仿佛被莫名勾走了七魂六魄。两名少年小鹿乱撞,旋即心照不宣地左顾右盼,祈祷将为自己疗伤的是这少女,而非屋里其余几位婶婶辈的妇人。
仿佛在回应期待那般。
少女施施然靠上前来。
朝两个男孩点头致意。
在这之后。
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欸......”
好似泄了气的皮球,两名少年顿时垮了下来。
望着擦肩而过的少女,他们的眼中满是怅然。
......
“快歇着吧。”
“不累的。”
临近日暮,治疗工作已经完成。
伤员们陆续散去,妇人们开始清理棚屋。
一名老妪正自归整药材,那白裙少女则在打下手。
“你刚才咋没管小李跟小冯啊?”老妪闲来无事,便随口问了一句。
“孙哥当时也没人给治呢。”少女面色如常,一边收拾一边回答。
“那俩可都鼻青脸肿了,小孙就光破了点儿皮,不擦药过几天也能好。”对于少女的回答,老妪有些不以为然。“那俩明显盼着你给上药呢,你不会连这都看不出来吧?”
“孙哥何尝不是?在他们仨心里,这算是种奖励。”
“嗨,合着你瞧不上那俩,觉着小孙人还可以......”
“跟这个没关系。”少女微微偏头,目光投向渐暗的苍穹,长睫下的双瞳无念无邪,仿佛浸于湖心的黑水晶。“孙哥是打怪物伤的,欢喜哥跟致敬哥,那是争勇斗狠。”
“男的年轻气盛,争勇斗狠正常,知错能改就好。”老妪闻言露出浅笑,捧住少女的三千青丝,漫不经心地拨弄起来。“总不能要求所有的孩子,都跟你这小大人儿一样。”
“只有记忆深刻,才能改得彻底。”少女缓缓摇头,明明体态柔弱,念头却很坚定。“被齐老大骂一顿,被丰哥收拾一顿。我再给他们一次失望,这样就应该差不多了。”
“你这孩子......”自知敌不过少女的大道理,老妪无奈地吐了口气。
“鼓励正确的事,抵制错误的事,世界才能更好。”少女咬文嚼字般说道。
黄昏之末,日薄西山。
少女走出棚屋,站在茵茵绿草之间,面前是泠雨广袤的大地。
迎着盛夏的风,纯白裙摆轻舞飞扬,犹如那盛放的白羽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