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隆重的葬礼,没有复杂的仪式,没有凄切的悼词。
青藤诸人双手合十,面朝新坟缓缓鞠躬,向这位创始人寄以哀思。
有人眼眶发红,有人捂脸啜泣,更多人则绷着脸面无表情。
在大家悼念彭肃安的同时,东楼二层的某个单间内,柳琴也悠悠转醒。
“......嗯?”
柳琴意识模糊,只觉周身虚浮无力,双眼也仿佛笼罩在迷雾中。
不知过了多久,当不适感慢慢消退,她才发现韩晴正坐在身边。
“醒啦。”韩晴微微颔首。
“他呢?”柳琴开口便问。
“......”
“......”
柳琴吐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内心却没有涌起什么情绪。
她先前累过了头,身心陷于怠惰之中,连情绪都懒得产生了。
思绪流转之间,柳琴忽然间想起,祖母曾给自己讲过神话故事,提及巫师被抽干周身法力后,会比风烛残年的老者还要虚弱。对于这样的说法,年幼的柳琴一度不以为然,只觉就算真有人拥有法力,也应该完全独立于体能之外。
直到成了异能者,柳琴才逐渐明白,神话故事并非完全基于虚构。便如劳神过度会损害健康,灵能与体能虽然不同,但却同样源自于肉身,与人体机能息息相关。
对于普通人而言,体内灵能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即便真被抽干灵能,也不会对身体产生什么影响。可对依赖灵能的异能者,尤其是体质稍弱者来说,一旦灵能储备迅速枯竭,则会导致严重的后果,就如昨夜的柳琴那般。
“呜......”
过了好长时间,柳琴的状态方才恢复,僵硬的头脑也开始转动。
仿若雨落清池,霎时间激起阵阵涟漪,哀恸随着泪水蔓延开来。
“都怪我......”柳琴坐起身来,以手掩面开始落泪。
“说什么呢,就你出力最多。”韩晴把柳琴搂进怀里。
“我没救活他......都是我的错......”
“没办法的事儿,医疗条件太差了。”
“要是我治疗术水平再高点儿......”
“别这么想,你已经尽力了。”
“可我没尽力啊!”柳琴起先只是啜泣,此时哇地一声哭喊出来,泪水也似决堤般哗哗流下。“我明明知道治疗术有多重要!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去练习!我怎么就不知道努力呢......呜呜呜......”
“你要这么苛求自己,我们可就无地自容了。”李暮雨拎了个布口袋,慢慢悠悠地推门进屋,朝一筹莫展的韩晴点点头。“要不是你给他续命,他恐怕连遗言都留不下来。”
“暮雨......”望着面容憔悴的李暮雨,柳琴强忍着咽了口吐沫。
“刚把他葬了,你养好了再去看他吧。”李暮雨颓废地坐到床边。
“他最后说了什么?”柳琴轻轻咬住嘴唇,小心翼翼地追问道。
“他说,春耕交给我们了,一定让大家吃好了。”李暮雨如是说。
听过彭肃安的遗言,柳琴哭得更加邪乎,而李暮雨也没试图劝慰。随着时间的推移,聂宸渊等人陆续进屋,沉默地围在柳琴身旁,狭小的单间里逐渐变得拥挤。韩晴与李暮雨对视一眼,当即识趣地向众人请辞,将空间留给青藤的六位创建者。
“小雨,你拿的是什么?”绵长的沉默之后,唐威率先开了口。
“都是彭哥写的。”李暮雨打开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沓薄木板。
这些薄木板大小不一,表面刻满了工整的字迹。
李暮雨将木板依次摊开,众人随之开始传阅起来。
第一张,似乎是南迁路上的旅记。
「苍翠的山林,碧绿的草地,暑意蒸腾的天空,充满历史气息的破落城市。这一路的南迁,沿途尽是引人入胜的盛夏风光,比我到过的任何景区都要好看。迎着疾风骤雨,初生的青藤茁壮成长,向天空挥舞着蔓蔓枝叶。」
第二张,应是落脚南郊时的随笔。
「我从小就有个梦想,希望能拥有一片耕地,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靠天吃饭的生活。眼下这个梦想终于成真,我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田园,可以随心所欲地播种耕耘。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今年秋天的时候,这里会有怎样的丰收之景。」
第三张,想来是写于去年兽潮之后。
「不必面对凶恶的怪物,不必忍受饥饿与寒冷,只要呆在温暖如春的屋里,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耗过整个冬天。身陷泠雨之初,我曾经惶惶不安,不知该如何在这片废土过活。感谢青藤的大伙,替我遮风代我挡雨,在给与我生存希望的同时,也让我在泠雨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第四张,是新年之夜的祝言。
「新年夜热闹且安详。泠雨很危险,但大伙儿坚强地活了下来,过上了忙碌而充实的日子,在辛苦并快乐的生活之中,我们的家庭变得愈发壮大。我喜欢青藤的大家,也因此喜欢上了泠雨。就算生活在被时光遗忘的角落,也当感谢岁月的恩赐。」
品读着彭肃安的笔记,五男一女愈发沉默。
这小小的方寸之地,竟安静得有些不正常。
诡异的气氛于空气中蔓延,混杂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
“青藤成立多久了?”直至日头西斜,聂宸渊才打破沉默。
“去年春末成立的。”言鹳掰了掰手指,沉吟片刻后回答。
“大概四五月份吧,当时还在北边儿呢。”江白浪咧开嘴角,努力摆出戏谑的表情,可声音却难以抑制地发颤。“头一回见面,就把傻大个儿削了,后来追着我跑出二里地。”
“当初我和小雨心灰意冷,还是柳琴把我们给留下来了。”唐威没搭理江白浪,自顾自地回忆起了往事。“等我们创立了青藤,就一直绑在一块儿,再也没分开过了。”
“第一次遇见彭哥,那是去年初春的时候。”柳琴抱膝坐在床上,自言自语般轻声念叨起来。“看他模样以为五十多了,结果一问还没到四十。我们凑了个七人小队,相依为命过了好些日子......后来穆力勇被飞龙吃了,梅馨缘也被坏人害死了,剩了我们五个浑浑噩噩,然后就碰见了暮雨跟唐威了。”
“为了根金锣水藤,差点儿打个你死我活,现在想想还挺后怕的。”念及当时的情景,李暮雨唏嘘不已。“所幸没结下仇,然后认识不到半天,就联手跟猩猩干了一架。”
“我背着彭哥跑,石猿在后面追。他怕我跑不掉,就叫我把他扔下。”柳琴说着说着又开始流泪,细声细气的絮叨逐渐化作凄婉的呜咽。“彭哥这人吧,不光心眼儿好,心态也特别好。被抓到这种鬼地方,还能成天笑呵呵刨土种田,有什么事儿都先想着别人,给大伙儿倒腾出好些好玩意儿,就连昨天他都还......我就琢磨着吧......命运怎么就这么不公平......生命怎么就这么脆弱呢......”
柳琴再也说不下去,把头埋进膝盖哆嗦个不停。
其余几人心有戚戚,同样陷入无可名状的情绪。
人的生命本就脆弱,置身泠雨这片废土,生死更是寻常之事。
他们对此心知肚明,可每有同伴溘然长逝,却仍旧难免悲恸伤怀。
只因在永世的离别面前,没人能够真正作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