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祝无哀醒来。

此时，他身处于一座破庙里，身上的各处伤口，不知道被谁包扎好了。

窗外挂着一轮弯月，微凉的月光，落在少年身侧的黑色大钝剑上。

破庙里头，还躺着一个模样英俊的年轻男子，身上的伤口同样被包扎好了。

一只黑猫睡在男子身侧，毛绒绒的脑袋瓜，软软地依偎着男子的手臂。

祝无哀走出破庙，看见一个身负荆棘的怪老头提着锄头，眺望星河。

“小子，你醒了？”

祝无哀以前见过这个怪老头。

那时他抓了一尾金鱼儿，挖了坑，想把鱼儿活埋了，还美其名曰：“种鱼”。

彼时，祝无哀阻止了他。

“是你救了我？”祝无哀问。

这个行为举止异于常人的老头儿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救自己呢？

怪老头道：“为了救你，我可费了不少工夫呢，你要怎么报答我？”

祝无哀站起来，认真道：“救命之恩，必当报答，你想让我怎么报答你呢？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真的吗？”

怪老头紧盯着少年。

眼神意味深长。

祝无哀安静地等他开口。

过了许久，怪老头移开目光，继续眺望星空，轻声道：“小子，我想问你，你为什么要为一个素无交集的人豁出性命？”

从乞丐变成一个小偷，从从丑八怪变成一个英俊男子的人，以前是一只小老鼠。

这只小老鼠离开微渺森境以后，怪老头一直在暗暗留意着他，小镇街尾发生的一切，怪老头全都看在眼里。

怪老头可以笃定，这只小老鼠跟死鱼眼少年素无交集，仅是萍水相逢。

可少年为了他，却甘愿挥洒鲜血。

死鱼眼少年没有吱声。

身负荆棘的怪老头提高声音，“难不成，你天生就是一个憨批？”

祝无哀还是不说话。

怪老头道：“是因为你也觉得，生而为人，就不应该舍弃尊严苟活？还是因为，你相信这世间还有良善者，愿意对这世人、对这世间，怀揣着善意？”

祝无哀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我只是不想让他对这座世间感到失望，因为我也不想对这世间感到失望。”

怪老头颠了颠后背上的荆棘，“对这样的世间，不应该感到失望吗？”

“我知道现在的世道，动荡不安，人民深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荒诞扭曲的事情，随处可见，病态成为常态。”

祝无哀提起黑色大钝剑。

眼眸宛如星辰。

“这座世间已经病了，但我不相信，天底下的人，都是病人。总会有一些人，愿意付诸一切，治疗这座世间。”

怪老头笑道：“从你拦住我种鱼的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你就是一个憨批，那只小老鼠也变成了和你一样的憨批。”

怪老头继续道：“我想看看，这座天下最终会变得如何，更想看看，你们这些憨批心中的天下，最终会变得如何。所以，我才救了你，也救了小老鼠。”

祝无哀道：“小老鼠？”

怪老头道：“小镇百姓眼中的小偷、丑八怪，其实是修炼成人形的微渺兽，我在他身上施下了‘食厌之术’。”

“食厌之术？”

怪老头点点头，“他中了我的独门秘术，人们对他释放出的恶意，会慢慢增强他的体魄，提升他的力量。”

微渺兽，是一种拥有灵智，可以吸收弥漫于天地之间的灵气进行修炼的特殊生灵。

“食厌之术具有强烈的反噬性，如果小老鼠继续使用通过恶意得来的力量，脸庞就会变得扭曲、丑陋。

“长此以往，他就会变成一个‘恶意的奴隶’，就算别人对他没有恶意，他也会故意激起他人的恶意，获取力量。”

祝无哀怒视着怪老头，“你为什么要他施下这种狠毒的灵术？”

怪老头浑浊的眼眸微微颤抖，“这是对他的惩罚。同时，我想让所有跟他一样逃出微渺森境的微渺兽明白，这座世间，没有它们想象的那么美好。它们做梦也想修炼成人，可是，人就一定比兽高级吗？”

祝无哀不懂怪老头嘴里的“微渺森境”是什么，但他并不关心。这世界，多的是他不曾听说过的奇域妙境。

少年从怪老头的话里，感觉到他对这个世界，抱有深深的绝望与厌恶。

祝无哀正视着身负荆棘的怪老头，“这世间，没你想的那么糟。”

怪老头笑而不言。

身上缠满绷带的英俊男子从破庙里头走出来，黑猫趴在他的肩头上，甩动着毛绒绒的尾巴，轻抚他的脸颊。

“境主，多谢您救了我。”

怪老头摇摇头，“我没有救任何人，是你自己的选择救了你。”

英俊男子走到祝无哀面前，也对祝无哀行了一礼，“我也得谢谢你。”

祝无哀摆摆手。

怪老头看着他眼中的小老鼠和猫咪，“你们身上的罪孽，算是赎清了，我允许你们回到微渺森境，要回去吗？”

英俊男子问肩头上的小猫咪，“阿喵，你想回微渺森境吗？”

黑猫抖抖胡须，呲牙咧嘴，扮出奶凶奶凶的模样，发出软绵绵的人声：“怎么，我说我要回去，你就会陪我一起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