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传出两声咳嗽声,明易之听到爷爷的声音响起,“茂财伢子,你终于肯来了,进来吧。”
王查理朝明易之点点头,优雅地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两个黑西装男,提着两罐饼干、两条三五烟、两瓶五粮液,还有一网兜的苹果。
过道上,王查理看了一眼没有合上盖子的棺材,点了点头,径直走到客厅。
明易之紧跟在他身后,刘轻霞三人也闻声围了上来。
走到客厅门口,王查理双手从马甲口袋里掏出来,拱在胸前,对站着的明生孝说道:“生孝叔,茂财来看你了。”
明生孝点点头:“你早该来的。”
“是该早来,只是俗事繁忙,耽搁了。”
“不,我是说三年前你娘走的时候,听说眼睛都闭不上,嘴里一直念着你的名字。”
王查理脸色变了变,眼里的悲伤如同黑夜的流星,转瞬即逝。
“我亏欠慈母太多,这辈子还不上,只能下辈子还了。”
“坐。易伢子,给你茂财叔倒杯茶水。”明生孝坐了下来,随意指了指。
两位黑衣男把礼物放在旁边的茶几上,站在王查理身后。
其中一位用袖子把长凳使劲搽拭干净,王查理往后撇了撇后襟,坐下来,翘起二郎腿。
明易之端了一杯凉茶,摆在王查理跟前的餐桌上,然后站在明生孝身边。
刘轻霞三人在客厅门口探头探脑。
“粗茶,你肯定喝不下,但是我还得倒一杯给你,不能失了待客之道。”明生孝沉声说道。
“生孝叔客气了。”
“听说你南港混得风生水起,算是一号人物。”
王富贵温和地答道,“还好。颠沛流离时,得了一位道长的指点。蒙恩得他传授了些风水地理,紫薇斗数,然后在南港勉强糊口。”
“道长?”
“得道有德的道长。”
“说起道士啊。”明生孝转过头,满目沧桑地看了看窗外的桃树。
明易之也跟着看过去。
听说三十年的桃树,那可以用来做道士用的桃木剑。
“这是我的孙儿,明易之。”回过头来的明生孝指着明易之说道,“他的名字有段来历。”
“晚辈愿洗耳恭听。”
“那年我二十岁,在恒阳青花岭。我们守了三天两夜,一个团只剩下不到百把号人。
当时我们嘴里说要抱着必死的决心,要跟小鬼子拼到底。心里却慌得不行,想家,想爹娘,想堂客,想孩子。”
明生孝慢慢地塞了一锅烟丝,点燃后吸了两口,在缭缭青烟中继续说道。
“第四天,上面终于派来了援军,一支临时组建的民团。里面有位道士,叫张不违,是南岳山紫阳观的道士,长圆脸,一天到晚笑眯眯的,跟我谈得来。”
王富贵掏出一个金光闪闪的烟盒,取出一支烟,在烟盒上顿了顿,叼在嘴里,一位黑西装男连忙用打火机点上。
明生孝继续说道。
“他说,孝伢子,我看过你的命相,你能活到七十二岁,有子有孙有福气。我说,张道士,谢你吉言,要是我有儿子,麻烦你先给取个名字。
道长说,你上有高堂,给你儿子取名字,还轮不到我。只是我们有缘在这里遇到,我就给你孙子取个名字吧。易之,叫明易之。”
明生孝浑浊的眼眸里,漾起淡淡的悲伤,就像缕缕青烟,飘荡在空气中,萦绕在明易之等人的心里。
“我说道长,这易之有什么说法啊?道长笑着说道,易,就是改变,易命的意思。我们在这里打仗,就是要改变中国人被小曰本欺负的命。
到你孙子那辈,我们把仗都打完了,应该和平了,那就轮到他改变我们中国积弱贫苦的命。
至于之,是道教取名的一种说法,王羲之、陈庆之,都是好名字。真的是好名字,我当时就记下了。”
明生孝挥动烟杆,烟锅在凳腿上砰砰地敲响。
“爷爷,那位张不违道长后来怎么了?”明易之忍不住问道。
明生孝转头看着窗口,窗外的那两棵桃树,枝繁叶茂。
“那天打了一天仗,我看不到张道长,就到处找他。他躺在一个弹坑边上,只剩下上半截身子。看着我笑,笑得很从容,很欣慰。”
这才是得道有德的道长啊。
可为什么我的眼睛发胀,鼻子发酸呢?
明易之肃穆黯然。
沉默了一会,王富贵又开口了。
“所以我对别人说,我走南闯北见过无数的人,最佩服的就是双牌乡的两老,生孝叔和资忠叔。
但是相比之下,我还是更佩服生孝叔你。资忠叔虽然也是一号人物,却背了卖主求荣的嫌疑。那像生孝叔,铁骨铮铮,一条真汉子。”
明生孝摆了摆手,“哈哈,不要奉承我了。我就是个贫苦老汉,被人随意欺负。”
“晚辈听说了。这些家伙,实在是上不得台面,才行这令人不齿的行径。我知道青溪县的风俗,寿木被别人睡了,十分不吉利,死者不安,生者遭厄。”
“是啊,我这口棺材,是我花甲之年打造的。六年来年年叫人刷桐油,刷黑漆,结果被那个狗东西糟践了。”
“生孝叔,不要生气。我听到这事,连夜去了一趟玉皇殿乡,找到那里最有名的木匠,从他手里买到一口上好的棺材,送给生孝叔,略表晚辈的心意。”
“玉皇殿乡?那里山高林密,出葭浦最好的木材。那里的木匠,世代相传,能打造出最好的寿木。太贵重了,老汉我受不起。”
明生孝坚决不要,王富贵坚决要给。
一个非要给,一个就是不要,僵持了一分多钟。
王富贵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搽了搽汗珠,微笑地说道:“生孝叔,我知道你的担忧,担心我在寿木上做手脚。我把木匠也请来了,他亲自打造的寿木,由他跟生孝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