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9日,晚上10点47分。 贝莉儿觉得说到救人的话果然最轻松的还是最开始那段。 也就是下决定并执行救人过程那段,专做体力活那段,完全不需费大脑,只要埋头拖人,拼命拖人,直到把他拖上床,完事,那段。 过度劳动的痛苦在睡了下午那意外的一觉以后终于悉数袭来,她的两只手终于回过味来,知道主人到底拿它们干了什么惨绝手寰的事。她开始出现救人的后遗症:腰酸大腿痛,走路抖腿,两只手软得抬不起来。 她有点后悔,自己应该趁之前还有力气时把一些事情提前做好。比如收拾东西、做点吃的——给自己吃的。可太累了,她没什么胃口。本来鸡汤用来煮粥,她计划好他们一人分一半,但汤有焦味不能煮给病人吃了,只能煮白粥。锅上了炉子,她对着米和水死鱼眼望了一下,想象了一下那个味道……没有味道,更没食欲。 她叹口气,揉着肩走到客厅,踩到落在沙发前的饼干盒子,这才想起来房间里也要收拾下。到处是丢的衣服和杂物,她拖回来的小可怜虽然卧床不起,但万一人家醒了总是要出来上个厕所的。她捡了捡盒子,把衣服归在一起。贝莉儿几乎弯下腰就不想爬起来了,旁边还有一堆衣服,是她的羽绒服和病人的西装。衣服还瘫在地板上,沾满了雪,在羽绒服里受热化掉又被烤干,整个呈现出一种腌菜的状态。 贝莉儿捡起来用衣架挂起来扯了扯,试图抢救一下,她摸了摸,衣服手感很好,看起来很名贵,那是当然的,他是隔壁那栋别墅的主人吧?她想着,有钱人啊。这么想着把他的东西都收集到一起,包括扛回来的公文包和糖,都用小袋子装好,一起摆在他的床边。 她开始为晚上的地铺做准备,床被人占了,她就拉起睡袋铺起铺盖睡客厅。柜子里有三床被子,小可怜一床她一床替换一床,刚刚好。她试图写一写自我介绍或者开场白什么的,如果小可怜醒了可以跟他沟通一下,开门见山说明情况,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挣扎再三还是没有打开包看他的证件,所以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会哪种语言——姑且认为是瑞士人吧,不过瑞士也有三种语言,就算三个她都下了扩展包,贝莉儿抱着希望看了那么几句日常用语,三分钟后果断放弃治疗。 妈呀在山下小镇都没这么累,手舞足蹈可以hold全场了。贝莉儿用英文在手机备忘录上写了几个可能用得到的单词和句子,光是这样就觉得好像回到了水深火热的高中。 她还给自己的手肘提前打上了同病相怜的证明:两个拍痧,希望可以说“这是大种花家祈求身体健康的风俗”。没毛病。就是打完以后手更抖了。_(:з」∠)_病床上的人还在昏迷,烧红了脸,虚弱的呓语不断,嘴唇裂得可怜。他藏在被子底下的身体还光着呢,有了点力气就翻来覆去,光看就能切身体会他的难受。被子滑下来会露出光裸的肩膀。 贝莉儿就每次都给他拉上被子,颇觉自己像看顾小宝宝的妈妈“睡觉不可以露出肩膀!不然会着凉!”她认真的考虑过要不要给他穿上衣服,不然这个只剩一条内裤和手肘淤青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如果转换立场一下换成她,醒来妥妥是恐怖片。 不过他是男的不会的吧?再说她也不敢给他穿衣服,也没有他能穿的衣服。贝莉儿给他擦着脸想,青年银色的头发像丝绸一样散在枕畔,白皙的皮肤,红红的脸,睫毛上的雪没了,她小心翼翼打量了半天,确定是金色的。他乖得像个天使。 希望是个好人……她这么想着去厨房搅粥。 九点多时贝莉儿终于觉得自己要跪了,白粥煮出来果然没有胃口。她对着碗运了一会儿气,最后决定去睡觉,早点睡补个眠。不过也很难睡着,在地上睡总归有那么点不同,这点不同在过度疲累的前提下放大得更厉害。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吧?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在床上的各个要素吹毛求疵起来,房间太闷,床单太憋,心跳太吵,还有怎么摆都觉得有哪里很奇怪的姿势。 客厅的灯已经关了,窗外有萧然的雪。夜里总是更静一点,发电机呜呜响着,混合着风声。贝莉儿盖着被子眨了眨眼,闭上眼,她好累,但一睡就沉在云中,踩不到实地,脑子里有根线绷着,无法真正地入眠。她试着强迫自己睡着,觉得自己半昏半醒,手脚都很酸痛,没一会儿她蹬了腿,踩空心悸惊醒。 她泄愤地把被子拉过头顶蒙住脸,呜地发了一声郁闷的呐喊。柜子里新拿出来的有一股尘气的味道,她开始蹬被子。 十点多贝莉儿直接放弃,挣扎着爬起来,可能今天睡着就是要看缘分。往好处想,房间里还有个病人要她照顾,过了今晚不发烧,要不看看再喂点药,或许会好一点。她就是怕给他喝太多水他尿床……应该不可能吧?她用放在桶里解冻的雪水搓了把脸,再去用耳温枪戳一下病人。烧有点退了,38。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不说胡话了,温度还很烫,出着虚汗,她就不用白酒,拆了两包酒精片给他擦擦脸、脖子和耳朵后面。嘻,擦脖子他还皱眉,跟着摇头,像是要摆脱。那双碧眸再次朦胧地睁开了一会儿,把贝莉儿吓了一跳地赶紧后退。碧眸半昏的看着她,贝莉儿有点紧张过度:“are……are you”她拼命在脑子里想you什么来着,you没完他又把眼睛闭上了。 她被他吓得那点困意和全身酸痛都没了,站在那里警惕地盯他好久,他还睡着,一点动静没有。过了一会儿贝莉儿放弃,去厨房把放在锅里温着的稀饭舀一碗出来吃,压压惊,吃了一碗有点食欲了,开始饥肠辘辘。 她又去下了碗面条,用鸡汤当汤底,撒点盐就很美味,暖身开胃,emmm就是喝起来略焦。没关系,自己煮的鸡汤嘛,跪着也要喝完。 煮好面不能用筷子吃,夹不起面条。她煮的意大利面片,用勺子一个个舀,吃几个喝一口汤,再加一个鸡腿,拎起来用手啃。完美。贝莉儿把整个碗都端到卧室去,摆个iPad,调低了音响,在小桌子上边吃边看。 然后病人真的醒过来了。 贝莉儿开始还没注意,她在和鸡腿奋斗,床上动了动,被子滑下来,不是无意的滑,是有预感的那种。贝莉儿叼着鸡腿睁着眼睛看过去,小可怜举起两只手看着手肘,她不确定是不是听见他说:“fuck。” ……呃,应该不是错觉。他看起来脑子清醒的很,眼睛有神彩了,那双如同宝石一样深邃美丽的翠眸盯着她,微微蓬松的垂在肩头的银发很清冷,抿起的嘴和冷冷的眼神看起来都生人勿近——天使一醒来,看起来立刻就不那么像天使了,像一个真切的陌生人。 贝莉儿还是很高兴的跑过去看他。卫星电话一直没有信号,他烧得那么厉害,人醒了总是好事。她结结巴巴地说:“my name is……Lily,you are in my、my house。”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韩梅梅,可惜对面不是李雷。他没理她,那双绿得仿佛能吸人进去的眼珠子慢慢地从她的手看到她身后的那个碗。鸡腿啃了一半iPad连接了音响但是声音调得很小,从里面传出细细的喧哗。更大声的是门外的风雪和远远传来的发电机的声音。 房间很静谧,男人脸色很难看的把被子掀开一个角拉开看了下里面,然后立刻紧紧捂上,眼睛盯回她。 整个房间的气氛弥漫着尴尬。 贝莉儿还想再抢救一下,努力满脸笑容的说:“Are you……”她快速的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关键词。这回终于能you出来。 “Are you OK?” 他还是冷冰冰地盯着她,紧紧捂着被子,像小姑娘捂紧自己裙摆。这个脸色看起来一点都不OK。她觉得挺不好意思,赶紧把事先准备好的稿子都结结巴巴用英文念出来。 “你生病了,衣服上都是冷汗,我把你衣服脱掉,给你降温。” 她不知道自己念得标不标准他听不听得懂,反正他不像听懂的样子。他看了眼她的手肘,没说话,直接把自己的手伸在她面前,白嫩嫩手上可怜的触目惊心的紫黑色。那个气势看起来就是等人伺候的大佬,贝莉儿赶紧说:“传统,中国传统。ese,tradition。”她比着自己又比自己的手:“I’m ese!” 她把手机递给他看,也不知道他看的是哪种语言,只能一个个切换语言看他要那种,点到第二个法语他就点头。 法国人吗?绿眼珠掀起来看了她一眼,不出声的一个示意,贝莉儿赶忙把手机留给他,自己去把他已经装好的东西拿过来展示。 “你的衣服。你的西装,羽绒服,你的包和糖,呃,水给我扔了……” 她手忙脚乱地说着中文,一样一样摆给他看。鞋子和袜子在床底下,衣服挂在衣架上。皱巴巴的看起来实在遭了大罪。虽说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不需要对衣服有所愧疚,但贝莉儿还是挺不好意思的。她甚至想过给他看看自己的证件,说实在的,她也不敢贸然把身份信息给一个不认识的人。 她更加热情洋溢问:“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一边说一边回头端过鸡汤碗做吃的动作。 病人瞪着衣服,神情阴沉没说话,没关系贝莉儿就当他是默认了,去厨房里把准备好的白粥舀给他。她拿着勺子先给自己吃一口。“看,没问题。”等了一下,换另一个勺子给他吃。 他不吃,拿着她的手机开始被子里打字,打完字掀起一角,手机屏幕从里面伸出来。翻译软件说: 【你知道我是谁?】 那样子颇似贞洁烈女,死命捂着最后一点遮羞布,她敢靠近他能跳起来暴打她。 贝莉儿有点莫名其妙。这个态度感觉很不友好,可是想想也是,遇到目前的状况,警惕也不能说不正常。因为小可怜这出乎意料的防卫态度,她的热情稍微有点儿减退,从“一个友好热情待客主人”的状态退化到了“面对问路陌生人”状态。要说知道他,算知道也不算知道,大概……吧。“you are……” 她想了一下,用嘴说不清楚,于是去客厅把本子抱来和他对着打字。本子上也有翻译词典。【我没看你的证件,不过你是隔壁那栋别墅的主人吧?】 他看完了,不发一语,继续阴沉着脸瞪着她。然后又把手塞回被子里,过了一会儿,手机屏幕伸到她眼前,贝莉儿看见上面写着【卫星电话】。哦他想要电话。 可是信号断了啊。 但从刚刚的样子来看这家伙不是很友好,贝莉儿决定还是不自取其辱,她先把电话给他,自己在电脑上打字。用这个方法真的比较快,轻轻一点鼠标就好。她继续把屏幕朝向他:【你要和谁通话?天气不好距离太远可能接收不到。】 而玛利多诺多尔一边拉开电话天线一边冷冷的对这个女人回答了他们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lawy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