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在沃格尔提出他的想法后,马略斯断然拒绝:
“现在再动手狙杀,太冒险了。”
沃格尔皱眉:
“这是你最先提的,现在倒改口了?”
马略斯摇摇头:
“现在他有了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以复仇之名,求殿下见证决斗。”
沃格尔不屑冷哼:
“正当个屁。”
他们身前,泰尔斯仍旧死死地盯着挟持人质的安克,思绪混乱不已。
怎么办?
拒绝他,允许他,杀了他,说服他……
好乱。
“拜拉尔!”
大厅里,出面沟通的戈德温伯爵怒形于色,发声痛斥:
“你太僭越了!哗众取宠,胁迫殿下,这岂是君子之行,臣子之举?”
但是安克显然早有准备,他毫不退缩,昂然回首:
“难道身为星辰的子民,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向我们的至高国王发出诉求吗?”
他的手劲让被挟持的老男爵再度痛苦呻吟。
“难道聆听每一个子民的真诚呼声,不是每一位国王该有的义务吗?”
安克的话语响彻大厅,不但让泰尔斯蹙眉更重,也让本就不安的宾客们更加躁动。
戈德温伯爵一时语塞,找不到反驳的话无论是“诉求”还是“国王”,这些字眼所组成的陷阱都太明显,也太危险。
马略斯没有理会场中的情况,沉稳如故,继续与副卫队长低声沟通:
“如果我们抢先动手,错的人就是泰尔斯殿下,是胆怯、无能、卑鄙的灭口之举在他的闵迪思厅,在他举办的宴会上。”
沃格尔略一思忖,果断道:
“卫队可以承担责任,你和我。”
“必要时引咎辞职,与人无尤。”
但马略斯摇摇头:
“你觉得人们会在乎?”
他语含深意:
“王室卫队,重点永远在王室,不在卫队。”
听着身后两位卫队长官的对话,泰尔斯内心越发沉重。
怎么办?
“泰尔斯殿下!”
安克回过头来,期待地看向此刻站得最高的人:
“天理昭彰在即,只待您一声令下。”
“你怎么敢!”
他的咄咄逼人再次引来戈德温的痛斥,但安克不管不顾,只是盯死泰尔斯。
就像盯死他的猎物。
“拒绝他,殿下。”
沃格尔面露怒意,在泰尔斯身后轻声道:
“星辰之主,王室威严,绝不容人胁迫。”
泰尔斯下意识就要张口,可是马略斯的声音从另一侧轻轻传来:
“然后逼他杀了男爵?”
“让殿下变成冷血的旁观者,谋杀的纵容者?”
“别忘了,那还是侍奉王室的璨星七侍。”
泰尔斯的牙齿登时如有千斤沉重,让他发不出声。
沃格尔当即反驳:
“那也不能助长生死决斗这样的野蛮陋俗!殿下沾染北地影响,留人话柄还是其次,倘若王国日后有效仿者……”
戈德温伯爵与安克的高声互斥,马略斯与沃格尔的低低争吵,宾客人群的来回争论,无数的声音从地狱感官里进入泰尔斯的感知范围,撼动他的意识,打击他的精神。
让本就经历了一夜宴会折磨的他,疲惫不堪。
马略斯的声音在继续,平静淡漠,反驳着沃格尔:
“无论这习俗有多恶劣多落后,却也是殿下力拒努恩王的手段,传为美谈,已成标志,现在否认它……”
那是个误会。
泰尔斯心力交瘁,面无表情。
当年他只是,只是吓吓北方佬,而努恩从未为什么搞得好像他真跟天生之王决斗过似的?”
泰尔斯在心底里重重叹息。
当初,他为什么要向努恩王提出决斗呢?
天知道他有多后悔。
还有,这件事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当年的英雄大厅,在场的埃克斯特大公们,嘴巴就那么不严实吗?
卫队中一阵小小的骚动:表情扭曲,拖着哥洛佛的锁锢,努力挤到两位长官面前。
“请让我和他决斗吧,殿下,长官。”
多伊尔按住哥洛佛,强忍着情绪,死死盯着挟持自己父亲的仇人:
“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杀了他这仅仅只是两个家族的恩怨。”
面色焦急,期待又紧张。
沃格尔在鼻子里轻嗤一声,不屑之至。
泰尔斯的面色阴沉不定。
“那便正中那家伙的下怀。”
马略斯摇摇头:
“拜拉尔死于为父报仇的光荣决斗,他的遭遇会得到最大程度的缅怀和谅解,没人会记得他的不法之行与别有用心。”
“殿下包括王室会被逼到风口浪尖,落得仗势欺人、草菅性命的骂名。”
大厅中,安克冷静清晰地反驳着戈德温伯爵的斥责,多伊尔男爵在他的剑下颤抖,听众们的议论此起彼伏,越发躁动不安。
咬紧牙关。
马略斯的话语越来越凝重:
“而他还仅仅只是某人的工具,是台面上的棋子。”
棋子。
孩子,坚强起来。
不要成为一枚被任意摆布,随意牺牲的棋子。
冥冥中想起法肯豪兹的话,泰尔斯绷紧了手臂上的肌肉。
“至于那些台下的人,背后的手……”
马略斯把下面的话按在心里:
也许会趁着拜拉尔之死,渲染这件原本只是契约纠纷的案子,将它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比如王国统治。
多伊尔和拜拉尔。
整个王国上下,跟他们类似的案子能数出多少?
跟他们不同的情况又剩多少?
与他们各有异同,互为参考的例子,还有多少?
马略斯目光凝固。
不,它会被赋予别样的意义,成为之后一系列政治风暴的导火索……
“但是,马略斯,”泰尔斯努力不去在意无数人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侧过头,悄声开口,字句疲乏:
“他只是个被形势逼得铤而走险,孤注一掷的人。”
马略斯望着目光灼灼的安克,眯起眼睛。
“所以他既顽固又危险。”
“更甚他背后的有心人。”
守望人阴沉地道:
“是一枚好棋。”
“一柄好剑。”
好棋。
泰尔斯没有答话,只是闭上眼睛,疲惫更甚。
“殿下!”
安克越发不耐烦,催促声盖过戈德温伯爵的痛斥:
“是什么让你犹豫至此?”
只见拜拉尔家的犯禁者向前一步,让周围的卫兵越发紧张的同时,他举起手中短剑,直指台阶上的星湖公爵!
“对公道正义的踌躇,还是对帝国传统的迷惑?”
安克怒视着泰尔斯身边的多伊尔:
“抑或亲疏有别,你宁愿包庇麾下的封臣,身侧的亲卫?”
面色变幻,涌现怒容。
“就没有办法了吗?”
多伊尔的拳头在颤抖,哥洛佛不得不死死拉住他:
“就任凭这个混蛋在这里大放厥词,伤害我的父亲,损害殿下的名誉……”
“本来最好的办法,是事前就加强排查,压下风波,”马略斯沉声道:
“让这家伙开不出口。”
“让守卫们把此事挡在厅外,让它不存在无论是这个案子还是刺杀或挟持。”
沃格尔的脸色越发不好看,则越发焦急:
“公爵殿下……”
宾客们的议论声再度迎来一波高潮,其中不乏激烈的争吵。
不少人怒斥着安克的不敬之举,但拜拉尔家的儿子怡然不惧,或岿然不动,或扬声反驳。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只觉手心里的指甲越发扎人,疼痛不堪。
就在此时。
“我想到了。”
马略斯低声开口,吸引了卫队众人的注意:
“还有一个办法。”
“既能救男爵一命,也能解困局。”
沃格尔和泰尔斯齐齐侧目。
但马略斯却转向了多伊尔:
“准备决斗吧,。”
多伊尔本能地应是,反应过来后顿时错愕:
“好的长官?”
只见马略斯的脸色淡漠如故,唯有语气渐趋凝重:
“但是,丹尼多伊尔先锋官。”
他少有地称呼多伊尔的全名,让后者一阵紧张。
“你仔细听好了。”
下一刻,守望人的话让所有人尽皆色变:
“你要死。”
泰尔斯愣住了。
同样愣住的人还有沃格尔,以及周围的卫队成员。
什么?
“这场决斗,”马略斯淡淡地道,目光却定死在的身上:
“你必须……”
“死在他手里。”
泰尔斯反应过来,悚然一惊。
有此反应的不止他一人。
“什么?”沃格尔难以置信地看向守望人。
“对手想藉众怒发难,我们就原数奉还。”
马略斯淡然回头,不去看彻底愣在原地,神情恍惚的多伊尔。
“多伊尔接受决斗,却被对手所杀这样一来,无论原委如何,拜拉尔家大闹宴会,借陋俗恶法,残杀贵族同侪,他们天然理亏。大家记得的,只会是你们家的忍辱负重,与泰尔斯殿下的迫不得已。”
“事后,王室自可居中主持公道,占据道德高地,平息余波。”
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马略斯淡然若无其事,诉说着他这个可怕的提议:
“殿下并不知情,不偏不倚。”
“多伊尔不避责任,一力担当。”
“故事结束。”
卫队中一片沉默。
“死……”多伊尔愣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唯有沃格尔渡过了最初的惊愕,皱眉质疑:
“但是这样,多伊尔家族那边……”
“儿子光荣地为父出战,死于决斗,保全王室颜面,”马略斯盯着瘫倒在地上的老男爵:
“父亲窝囊地逃避责任,死于谋杀,连累王国大乱。”
“事关大局,他们知道该怎么选择。”
泰尔斯看见,多伊尔微微一颤,满面失神。
仿佛从前的那个消失了。
“不,”泰尔斯下意识地道:
“肯定有更好的办法……”
可这一刻,无论沃格尔还是马略斯,似乎没人在意他的话。
“可那之后,”沃格尔抱起手臂,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条出路的可能与利弊:
“璨星七侍,他们对王室的态度……”
怔怔地抬起头。
“有利必有弊,但那就不是你我能置喙的范畴了,而是陛下与御前会议上诸位大人的考量。”
马略斯淡淡道,就像泰尔斯回到永星城的那天,“建议”他待在马车里一模一样:
“棋局里,拜拉尔只是棋子,璨星七侍也是棋子,你我亦是棋子。”
“只能选择损失最小的走法。”
泰尔斯恍惚一滞。
棋子。
又是棋子。
受人摆布的棋子。
“这值得吗?”泰尔斯轻声开口。
但马略斯依旧在与沃格尔讨论,没有注意到他。
“那么,先锋官多伊尔,你有多想救你父亲的性命,救你的家族,救殿下脱出当前的困境?”
沃格尔轻声问着已经说不出话来的多伊尔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称呼他的姓氏职位。
又是一颤!
但沃格尔进逼不休:
“到了愿为之赴死的地步吗?”
多伊尔抬起头,语气惶恐不已,呼吸急促不安:
“我,我……”
没人知道他要说什么。
“那家伙的站位松懈了,”一边的哥洛佛突然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