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泰尔斯稍稍平缓了一下心情,感受着越发活跃的狱河之罪重新流遍他的全身。
自从荒漠的历险结束,他就发现狱河之罪更加凝实充足,相比之前的“十秒真男人”,现在的它经得起更久的消耗。
而终结之力退散后,它给身体留下的疲惫和酸麻也相应减少。
果然,泰尔斯心想:
杀不死你的东西,让你变得更强。
当然,这也不是全无代价自从被尼寇莱重伤过后,他的左手腕不再如之前那样灵转自如,这多多少少影响了他对盾牌的使用。
而如果狱河之罪运转时,它的脾气也相应变好,那就更好了。
“公爵阁下,我是吉安卢卡孔穆托。”
孔穆托是个矮壮精实的汉子,皮肤黝黑而笑容腼腆,第一眼看上去,就像你家隔壁某个历经风霜而备受打击,却依然和和气气、乐观坚强的奔四大叔。
泰尔斯注意到,对方时不时下意识地瞥向马略斯的方向。
“我从前是内城警戒厅里,负责要人保护的一级警戒官,”面对星湖公爵,孔穆托笑得很灿烂,以至于有些谄媚:
“有幸通过考核选拔,进入王室卫队。”
“现在,我是您亲卫队中的新任护卫官之一。”
警戒官。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好吧,这他倒是挺熟悉的。
无论是西环区里那些鼻孔朝天、与血瓶帮沆瀣一气的青皮大爷们。
还是某个头脑不太灵光,一旦失业,就要不幸地回去继承爵位家产的傻大个。
但还不等他深思,场中的战斗已然开始!
铛!
只听一声闷响,泰尔斯的臂盾跟孔穆托的剑锋撞在一起!
孔穆托没有像之前的皮洛加一样谦让,他进攻时的凶猛主动,与他脸上的谄媚笑容恰成反差。
泰尔斯移动脚步,长剑划出,与对方在空中交换了几次攻防。
金属碰撞间,地狱感官中的星湖公爵发现,孔穆托的剑式中规中矩,既没有精妙到皮洛加那样靠几次武器交击就足够反制对手的地步,也没有粗糙成兽人们那样大开大合一去不回的程度。
两人之间攻守进退,居然一时旗鼓相当。
这倒是让泰尔斯颇为惊讶。
但是
铛!
泰尔斯再次用臂盾顶住对方的一击。
他咬紧牙关稳住脚步,狱河之罪全力涌上,毫不示弱地把对方顶开。
但那一刻,泰尔斯心中叫糟:
他一顶之下,感觉对方的剑轻飘飘的,丝毫没有吃力。
果然,只见孔穆托轻巧地让过泰尔斯前顶的盾牌,剑身在盾牌上一转。
下一秒,狱河之罪再次在他的体内炸开,带来难以言喻的战栗感。
但泰尔斯只来得及堪堪回身!
铛!
咚!
金属碰撞的脆响和钝击血肉的闷响接连传来!
“喔”
在卫队们的低低哗然中,泰尔斯咬着牙齿踉跄退后,单膝跪倒,盾牌撑地。
肩膀上传来的剧痛和麻木告诉他:
这一回合结束了。
身为前警戒官,现护卫官的孔穆托憨笑着点点头,收回自己的练习剑,没有继续进击。
是剑柄。
泰尔斯痛苦地喘息,死命转着生疼的肩窝和手臂,这样告诉自己。
在那一瞬间,自己用盾牌顶开了孔穆托的剑,却没有挡住对方的剑柄。
他剑身上的十字护手如影随形,趁着自己盾牌前顶,手臂前推的机会,重重旋来。
要不是泰尔斯反应及时,这一下估计会正中臂下的肋部要害。
那他基本就躺下了。
但即使如此
泰尔斯用力深吸一口气。
他的肩窝
啊,真难受。
北地军用剑术里也有用剑柄制敌的招式,但多是在两者僵持,其他手段不能奏效时的替代进攻,少有孔穆托这样,一切铺垫都是为了这一下剑柄的情况。
训练场边,多伊尔朝天吹了吹自己的头发,捅了捅哥洛佛。
“哦,吉安的这一招护卫翼里欺负新人的时候,我瞧见过总之,他不好对付。”
哥洛佛轻哼一声。
卫队观众们低低议论,有些人则发出淡淡的笑声。
观战的马略斯侧过头,若有所思。
孔穆托没有追击,而是和气地等着公爵重整旗鼓。
“十分抱歉,公爵阁下,”他长剑在手,笑容不减:
“但我想,您也不希望我留手,对吧。”
该死。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感受着狱河之罪涌上肩头,缓解着麻木和剧痛。
他的左臂这才好了一些。
“吉安是在警戒厅打拼上来的,”马略斯那不再陌生的声音再度响起:
“在街头巷尾的经验技巧很丰富。”
“他的技巧严格说来,属于近百年来国内新兴的实战主义潮流,在雇佣骑士和开拓贵族中尤其流行,被称为新潮。”
泰尔斯转过头,果不其然,守望人抱着双臂,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而最近数十年里,新潮的骑士们也从国内国外的战争,包括从雇佣兵中吸取了不少经验,只求适用战局,求胜求存,为此风格灵活,不拘成法,杂糅百家。”
“当然,新潮也常被其他流派批评:章法无序,风格散乱,目光短浅,没有重点。”
守望人轻轻一笑:
“反过来说,它也最不好对付你永远不知道下面有什么惊喜。”
新潮?
泰尔斯慢慢顺着气,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孔穆托的身上。
对方还是那副憨厚的笑容。
雇佣兵?
泰尔斯思忖着,突然想起一个人。
黑剑。
少年想起对方在龙霄城的天空之崖上,防守、逃生、诱敌、寻机、制敌
想起他手段百出,一力对抗气之魔能师而不落下风的场景。
更想起对方“拎着”泰尔斯一直想找个好听点的及物动词自己,在盾区的血海中,冲向多头怪物基利卡的征途。
思索间,狱河之罪再度汹涌,仿佛不满这一回合的憋屈。
“长官您过誉了,我只是一个”
孔穆托笑呵呵地回应着马略斯。
但他还未说完,泰尔斯的进攻就又到眼前!
铛!
泰尔斯咬牙攻出的一剑被孔穆托老练地挡开,对方随即前压,一剑刺来。
少年知道对方手段百出,手上挥剑格挡,脚下机敏地后退,以防再度中招。
可下一刻,地狱感官忽然一颤,不祥的感觉再度涌来。
果然,泰尔斯感觉到腿部一震。
他失去了平衡!
该死。
狱河之罪咆哮起来。
不及多想,泰尔斯奋尽全身之力,收身翻转,以一个狼狈的姿态滚出战场!
咚!
孔穆托的膝盖重重地拄上沙地,发出吓人的闷响。
这一个回合过后,卫队们再度发出低低的哗然。
可少年好歹避开了。
泰尔斯惊魂未定地爬起身来,看向眼里略有惊讶的孔穆托。
绊腿?
泰尔斯很想问问,对方是否学过摔跤,或者认识某个同样喜欢在近战中绊腿的前任卫队守望人。
但是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直起身体。
这一回合过后,他明白了些什么。
泰尔斯不认得对方的终结之力。
但他可以感觉到:在地狱感官里,两人近身接触的前一刻,孔穆托的终结之力就已经流转成型,聚集在身体的某一处,蓄势待发。
比如手腕与剑柄,比如腰身和脚步。
再配合他的小技巧,瞬间发动,让人措手不及。
而且,而且不止是终结之力。
泰尔斯喘着气,望着面前的对手。
就像马略斯所说的
街头技巧,风格灵活,不拘成法,杂糅百家?
狱河之罪重新开始燃烧,比之前更加旺盛。
他要怎么面对这样的对手?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没有那么难,对么。
那一瞬间,他的回忆里出现了一个多年前的身影。
那个身影举起一把黄金色泽的马刀,拉开壮硕难当的身形,把自己当成一件武器。
那个身影从天而降,刚猛强硬,无视对手的各色手段,承受敌人的无数阻击。
那个身影面不改色,步不稍疑,接连冲破罗尔夫的阻拦,反制怀亚的杀招,砍断拉斐尔的武器,撞开米兰达的进攻,将全力一搏的科恩压制得连连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最后来到泰尔斯的眼前。
他仿佛燃烧着火焰,夺路狂奔的野马。
横冲直撞。
强硬凶猛。
一往无前。
破开一切阻碍。
泰尔斯闭上眼睛。
狱河之罪无师自通,随着他的心思,就要模仿那个身影的终结之力,却在半途上被泰尔斯生生按了下来。
不。
泰尔斯不是图勒哈,不是火炙骑士。
对方的终结之力在他这里,未必有那么好的效果他也支撑不起那样大的消耗。
而孔穆托,也不是当初被瞬间击败的那五人。
但是
下一秒,泰尔斯睁开眼睛。
狱河之罪燃烧不断,发出噼啪爆响,仿佛淡淡的冷笑。
孔穆托维持着微笑,看着公爵阁下再次攻来。
周围的卫队们,看着两人的身影再度接近,却不是非常专心,有人甚至打着哈欠。
铛!
双剑交击。
孔穆托微微一笑,使出一记很有皮洛加防守反击神韵的绞剑,展开反攻。
地狱感官里,孔穆托的终结之力蓄势待发。
咚!
泰尔斯的盾牌再次挡住孔穆托的剑刃。
这一次,对方的剑突然一颤。
泰尔斯马上感觉到盾牌的虚不着力。
也感觉到狱河之罪提醒他的那种战栗。
果然,只见孔穆托一笑,他的长剑巧妙地绕过泰尔斯的盾牌,直击少年的执剑手!
但这一次,泰尔斯的心思却一片清明。
他突然有些明白了。
该怎么去战斗。
就跟他过去几年,在不同的政治漩涡里来回穿梭,不同的绝路险境中挣扎求存时,所领悟的一样。
重要的不是力量,不是武器,不是战术技巧,甚至不是终结之力。
而是人。
人。
对方的终结之力就跟孔穆托本人一样:看似憨厚,实则圆滑精明,总是提前设想好巧妙的应对手段,只待时机一到,按部就班,坐收成果。
但是
狱河之罪汹涌而上,填满泰尔斯的左臂!
下一秒,孔穆托惊奇地发现,王子不闪更不避,用最不利的姿势硬接了自己这一剑。
只见泰尔斯面露痛苦,无法承受,长剑脱手。
卫队们发出低低的惊呼,一些对王子抱有些许期待的人们纷纷摇头。
好吧,这等于是认输了。
孔穆托可惜地想道。
他让过身姿,避开已经失去武器的公爵阁下。
他还有后续的那么多近身技巧呢,都无从展现了
不过算了,反正计划好要输的
但孔穆托的思绪停在了这一刻。
因为那一秒里,他惊讶地看见,泰尔斯的盾牌连着几条绑带,顺畅地滑落。
露出一支,已经捏好拳头的左臂。
而公爵的眼神孔穆托愣愣地看着对方强忍痛苦的脸庞依旧坚毅。
咚!
又是一声钝响!
少年的左拳狠狠地擂中孔穆托的右肋!
力度惊人。
那个瞬间,观战的马略斯蹙起眉头。
孔穆托只感觉半身一阵麻木,右臂毫无知觉。
他暗道不妙时,视野里,公爵咬着牙的脸越放越大。
咚!
孔穆托只觉前额一痛,眼前一阵金星,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扑通!
两人双双倒地。
两声闷响传来泰尔斯的盾牌和孔穆托的长剑这才双双落地。
几秒后,所有人都回过神来。
孔穆托已经躺倒在了地上。
前警戒官又惊又气,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不知何时,泰尔斯已经坐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