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
远处,信王府。大殿屋顶当中的螭吻,像缺了半边的铁盘一样扎在黑幕中。檐角上的脊兽蹲候在寒风中,显得那般孤寂冷清。
本月头,赵榛还是平阳郡王。赵榛本应弱冠礼后出宫搬来此处。奈何王府已经造好,便先搬过来。他这年纪还是远离皇宫大殿好,免得赵桓心有顾忌。又因为出使金营,临时加封了信王。平阳郡王府顺理成章升格成信王府。照道理,亲王府的规制还要高一些。但是,平阳郡王府落成也不过年把时间。屁股还没焐热,哪会想到这么快便面临重修之事。此时,举朝忙于应对金人入侵,谁有心思管他这位排名十七位外的王爷修建王府的琐事?赵桓倒是发了圣旨,敷衍道等赵榛出使回来便扩建。汴京一旦失守,哪怕他贵如皇帝出口成宪,到那时,也只是废纸一张。赵榛岂能当真。
思忖间,已经到了信王府西边街巷。道路卡口搁置着路障,兵丁在两旁巡查。赵榛交人验过腰牌,通过了路障。环顾左右,周围仍然聚集着大批难民。夜色中,一个个坐着躺着,好似木头一样。止不住的咳嗽、呻吟与啼哭声,时刻提醒着他们尚是活人。情况比他出发时还要差。赵榛在时,天天施粥送粮。一晃离城十多天了,这些难民没有了接济,忍冻挨饿,怎能有所起色?
所到之处,原本躺卧在廊下的难民,纷纷惊慌地将腿脚收回来。身体蜷缩在一块,不敢多占一块地方,一动不动。个个垂下眼帘,不敢多望,茫然地漠视着地面。母亲抱着孩子,丈夫搂着妻子,紧紧地靠着冰冷的墙壁。生怕阻挡了眼前这三位大官人的道路,惹来无妄之灾。没有人料想得到,这公子便是身旁王府的主人,那日他们一起相送,感恩戴德的信王殿下。
赵榛身负使命,当下来不及感慨。让朱大泰与秦栯熄掉灯笼,绕到了王府后院东北方。这里是一片空地溪流。又补种了很多大树,蔚然成林。难民不到这边来,所以看不到人影。三人在树林中穿梭了一会,很快到了后院墙壁下。墙边几棵大树,树干超出了墙头。赵榛与朱大泰走到跟前,挽起袖子,准备爬树翻墙过去。却见秦栯一脸尴尬地站在树下,连着拍了拍树干,想挽起袖子,又好像心有顾虑,迟迟不敢动手。赵榛见状,知道他一介书生,恐怕从来未做过这些爬高上低的事。便没有为难他,将腰牌递给他。让他找个僻静的地方藏好,等自己与朱大泰回来。如果遇到盘查的,便拿腰牌对付过去。
说完,两人抱起树干,“蹭蹭蹭”,眨眼间爬过了墙头。一个翻身,轻巧地落到院中。几乎没有声响。把秦栯看得目瞪口呆,这才相信,为何赵榛敢深夜行刺郭京。想起赵榛的嘱咐,赶紧到树林中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隐身起来。
落地处是王府的一处花苑。赵榛与朱大泰对王府布局了如指掌。出了花苑,沿着连廊往西,可以到库房。两人不用多说,不约而同地往那边赶去。
突然,朱大泰伸手拦住赵榛,禀道:“王爷,前方有声响?”
赵榛显然也听到了响动,不由地点头示意。
后殿由于是王府起居用地,房舍院落层层叠叠。不似前殿布局简洁,除了那几幢大殿偏殿外,就是开阔的场地,一目了然。两人都听到了前方房屋之中传出来动静。此时,月色虽然明亮皎洁。但被屋舍阻隔住,看不出具体在哪个位置。
“莫非是咱府中之人,还没离开王府?”朱大泰忍不住迟疑地问道。
那日出发前,有些侍卫宫女太监不愿跟随赵榛同行。赵榛让田垚发放了遣散费,要求他们随后离开王府。赵榛清楚,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即便有要求,总保不得有人置若罔闻。朱大泰所言有理。
想到这,赵榛小声道:“过去看了再说。”
两人嘴上这么说,心中不敢大意。都屏住气息,意在不被发现。依两人的身手,瞬息之间已经悄无声息地到了房舍前。
夜色中,月光下。
灰暗的屋檐,暗红色的墙壁,白岑岑的窗纸。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丝光亮,显然都没人。虽然是两人熟悉的地方,但此时却有些陌生。深宫大院,毫无人气。那诡异的声音若隐若现,令人不由得生出阵阵瘆人之感。一阵寒风吹来,在房屋之间卷出呼啸之声。两人更加警惕。
两人循声来到一排房屋前。当中一处小屋子,没有窗户。但是,从门缝中透出一丝昏黄斑驳的光点。声音正从那发出来。
赵榛心中一惊:“那不是供奉姆妈牌位的孝堂吗?”
出发前,他让刘心隐诵经了以后,后来将佛像、牌位撤了,一起带到襄阳去。不过,由于此地是那个穿越前小王爷的一处心灵归宿,穿越后的赵榛不免对这份感情颇为看重。不仅将里面的陈设全部照搬到襄阳去,临走时又将孝堂细细地打扫了一遍,锁上门,防止飞禽走兽闯进去。想不到,里面竟然有人。孝堂是赵榛刻意隐秘的场所,什么人会想着到那里去?
朱大泰发现了源头,飞身就要扑上去。赵榛一把扯住他,急忙摇手致意。
两人敛声息语,悄然无息地走到门外。